陈香云斟酌着词句答道:“王公, 是个心善的人,也是圣人信用的人。”
赵明闻轻笑道:“他谈不上是穷凶极恶的匪徒,却更谈不上是慈眉善目的菩萨,王子义终极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其本心还未改,偶或做些济弱扶倾的事情,便能安然闭上眼睛,将那一等不公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觉着自己是块浑金白玉,天下人也只认得那副温柔敦厚的模样。”
“王子义有的已经够多了,文士的称颂,高官、厚禄,皇帝的信任与重用……他得到的已经如他此时能够得到的一样多了。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他足够满足的时候,帝王给他赐下了更多的恩赏,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又能如何想?”赵明闻问道。
“权臣不可怕,有私心的权臣更是被帝王驯养的家畜,王成章的私心并不重,但是圣人给他的超出了他的胃口,使他一步一步失去了界限,也给了世人错误的印象。”陈香云答道。
她又道:“新帝无法把控这样的界限,于是只能逼着他退让,退一步退百步退千步万步,直到逼到悬崖上,逼成自己的敌人。”
赵明闻将手中的茶碗旋转了半圈,她凝神望着杯中隐隐的白沫出神,慢慢道:“所谓权利,不过你我实力的较量,从未有过什么定数。今日是东风压倒西风,他日便又成了西风压倒东风,谁势弱,谁的话便不管用。从来靠的是手里握着的东西,而不是那层狐假虎威的皮。”
“山陵崩,天子却没有立嗣。季华,你说谁能留到最后?”
陈香云心中一动:“你是说——”
“若论身份,该是楚王,他是皇后养子,邓美人所出,身份贵重。若论年长,便该是李德妃所生的卫王,只是他坏了事,往下就是晋王,郑淑妃往日颇得陛下恩幸,也便带着他在诸皇子中最得青眼。”
“其余如周王等,也不过酒囊饭袋,又或年纪尚小,并成不得事。”
“楚王?晋王?”赵明闻反问道。
“的确,除此二人之外,旁的人,也入不了这局。”
想到京中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交往,赵明闻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她S素来不喜人情往来,却耐不住继母祖母的耳提面授,生吞活嚼地好歹也能认全了。总归还是有些用处的,她苦中作乐般想到。
“楚王为皇后养子,宗室贵戚天然便是他的同盟,是旧臣;郑淑妃母家不显,入幸后方得进用,是新贵。而张皇后出自氏族,联姻甚多,朝中大臣没有不称道的;可晋王却代表了陛下最信用的寒门,他们被任用的时间不长,然而已经成了气候。”
“新帝势必会在此二人中出现,可这平衡岌岌可危,无论是哪一方得利,都将被打破。”
比起楚王来,晋王绝算不上占优,但谁也没法保证延昌帝是否留有后手。无论如何,此时二人只能静观其变,至于新帝对自己的态度将要如何,便不是此时能预料到的,只能借机行事。
好在朝中对郡县控制并不算很好,甚至有世代于一处为官,乃至成为藩镇的,这都代表着运转中存在着疏漏。只要能够尽可能地利用这些疏漏,在一定时间内,朝中的事情也不会对边地产生太大影响。
“又是一场闹剧啊。”陈香云叹道。
赵明闻颔首而笑道:“是了,便是这个缘故。”
她没有深谈下去,转而道:“陛下可称为一代明君,王公亲眼见证了他的丰功伟绩,再见这些不成器的儿孙时,难免便会多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来。”
“圣人将天下都托付到他的手中,责任重大,王子义便不得不越发殚精竭虑。他用天子的准则约束新帝,必然会有催逼过紧的时候。到那时,他就是想退,也让不出去了。”
陈香云了悟道:“新帝要除他,便只能用那些用烂的法子,可这用烂的法子偏偏最好用。”
“先许优厚的礼遇,叫其死心塌地地为自己做事;再重用他,给予超出本分的礼待,让天下之事都裁决其手,叫百姓们只知他而不知天子,叫百官都屈服其下。随后便是打压,先挑拨党羽盟友,叫其内部生乱,又借机拉拢,重利之下,必有勇夫。拉一波打一波,他便如那没牙的老虎,只能束手就擒。”
即便知道皇帝的打算,众人心中也完全没有什么特异的感受。他们固然知道这事天子御下的手段,但自信于自己并不会牵扯其中,又或是怀着世人都心知肚明的心思,想要染指,能够分得一碗羹。
平安已经长大了很多,赵明闻抱着她,一会手便酥麻了。她又小心瞧了瞧平安熟睡的面孔,慢慢地换了姿势,叫平安枕到自己的腿上,用另一只手搂住了,方才随意地活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