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冷冷地扫了一眼，漠然地回答道：“他们可没杀尽兴，与其折磨城中百姓，倒不如随他们去，也省的我烦心。”
她的脸上沾了血迹，难以擦去，赵明彰顺手递过沾湿了的帕子，赵明闻便朝他温和一笑，拿过时顺手捏了捏赵明彰的掌心。
她做的自然，全然是把昔日对女孩们的习惯带了出来，赵明彰默不作声也瞧不出什么，解明远却不自在了，他偏又不好说些什么，便只得移目望向远处，只做不知。
赵明闻擦净了脸，见他这番模样，反倒奇道：“你这是干什么？城中百姓还在等着，叫人收拾好东西，先在外头驻扎下来。咱们且去里头瞧一瞧，也好再做打算。”
然而相山城中的景象还是超出了几人的想象，尸体已经堆叠如山，先时还有人出力焚烧掩埋，此时却只能摆在一旁。入耳只闻伤者哀哀的泣声，残檐断壁，满面尘烟。
许绮男也是神情疲倦，她的唇上面部布满了皲裂的血痕，却还是强撑着上前迎接，却哪里还有昔日贵妇人的模样。
赵明闻急去扶她，却只觉许绮男的手不住颤抖，已经冰冷地如死人一般。解明远不由落泪，他不住摇头，几乎说不出话来。
许绮男却神色沉静，她温声道：“莫哭，孩子，别哭。”
“百姓能遇诸位，是幸事。老妇虽然不知礼数，却也深晓诸公高义。”
她慢慢下拜，俯首道：“老妇代相山城的百姓叩谢。”
第72章
大灾之后, 必有大疫。何况相山城经此惨重一役呢？
城中百姓死伤无数，城内则是十室九空，尸体堆积如山却无人收捡, 在灼热而潮湿的暑热天气下已经发出了恶臭, 引得蚊虫苍蝇不住在上方盘旋。
更棘手的问题是粮食, 城内已经耗得干干净净, 原本栽种下预备收成的粮草还未完全长成, 大半也已被马啃食或践踏地完全, 几乎没有留存下来的。
许绮男却在此时病倒了，她已经苦撑数月, 几乎劳尽了所有的心力，原本乌黑的秀发也在吐蕃、党项军退，赵明闻入城的当夜变得全然花白了。
这是疫病将起的预兆，赵明闻很清楚。
陈香云也舍下平安追了过来, 想要顶替她安抚相山城百姓们的情绪, 却被赵明闻拦在了城外。
“姊姊, 你不该来的，平安还在等着你啊。”赵明闻劝道，她不敢离陈香云太近, 只是远远地立在那里，望着陈香云的眼睛说道。
陈香云含泪发狠道：“你既不曾将我和平安放在心里，此时又拿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兵退之后你便不该留下, 纠结异族, 里通外敌，这是什么样的罪名, 明闻, 你比我更清楚。何况你不止是镇北侯的女儿, 更是魏王的嫔妃，这样引人口舌猜疑的身份，又在这样紧要的时刻，为什么一定要执迷不悟？”
“没有朝廷赈济灾民，官府中也不曾存下一点粮草，如今盛夏，便是催着追着再种新稻，也只能等到秋日才有收成。何况成公重病，许夫人也病倒了，军中的人谁又敢插手这些事呢？百姓无辜，又为何遭此大难？！”
“公主，姊姊，善儿！”赵明闻近似哀求地叹道，“回去罢，你该回去了。”
陈香云也找回了理智，她半仰脸轻轻抹去眼底的泪：“我明白，外头我会顾好，你放心。只是此事牵扯甚广，陛下后头恐怕会再做处置。认真算起，无论是成小娘子还是赵公，这里头都有话要说，你多小心些，别叫人拿了把柄。”
陈香云的神情里是全然的担忧，她到底离京很久了，从信使带来的只言片语中无法探知延昌帝的心绪，也无法弄清朝中波诡云谲的局势。
皇帝的意志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此事的最终性质，是忠君体国，还是图谋不轨，一切的言辞都能够被矫饰。
“好。”赵明闻答应道。
她又望了望天色，劝道：“快回吧，别过了疫气去。”
许绮男的病越发加重了，即使请了最高明的医士，得到的结果也只是无言和摇头。赵明闻回城后先去瞧了城防的修缮和尸体的焚烧掩埋，士兵们多用白布折成三角巾紧缚在口鼻处，再在鼻下涂抹上雄黄，起到阻挡臭气的作用，避免被病疫缠上。
滚滚黑烟始终未停，在街巷处，又分出了几队人各行熏烟蒸洗之事，选用苍术等中药烧烟避秽，取其芳香怯疫的特点，又用雄黄、雌黄、朱砂等制成的太乙流金方，起到预防的作用。
潘守益先命人腾空了几间屋舍，这是预备好的“疠所”，用于隔离患病的病人，以免更多的人因此受到牵连。
相较于中央医药的体系的完备，随处可见的医家甚至到了盈余的地步，大梁郡县官府中则要显得逊色很多，甚至没有专门的管理，大都有一二官吏兼任，即功曹参军事、司功参军事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