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这等新奇物什定然是讨殷赦喜欢,因此殷错颇为得意,满心以为这回总算能哄得自己这宝贝侄儿喜笑颜开,岂料抬头瞥去,却见小殷赦并未有多欢喜,仍自托着腮发着呆,一副神游天外的忧愁模样。
殷错心下大奇,问道:“赦儿,怎么了?你不喜欢玩这个了?”
殷赦摇了摇头,说道:“我……我是担心爹爹不好。”
殷错心下一紧,抱起殷赦,将他带到榻上,轻声问道:“你爹爹怎么了,他近来身子不好么?”
殷赦低着头,埋头伏在殷错肩上,闷声道:“入冬的时候,爹爹就总是生病,老是不许我和姊姊去见他,说是怕我们也染了病气过去。我很想见爹爹,因为他总是一个人闷在寝殿里,不爱见人,我想兴许陪他说说话,他心里也能好受一些,病也能好得快些。可妈妈却说,爹爹的旧病复发是假,心气郁结才是真,他不见我和姊姊,是怕自己发脾气吓到我们。”
殷错皱了皱眉,问道:“怎么,难道朝廷中有谁惹他不快了?”
“妈妈说,因为爷爷只喜欢二叔叔,不喜欢爹爹,”殷赦脸色颇为难过,小声说道,“朝廷之中就只有舅爷爷是向着爹爹的,所以爷爷近来总是找舅爷爷的不是、为难他,不想让他帮爹爹的忙,还把六姑姑嫁给了三舅舅。”
殷错笑道:“你姑姑嫁给三舅舅有什么不好啊?你权瑛三舅舅生得好看么,待你不好么?怎么就般配不得你姑姑了?”
殷赦却道:“可他们又不是两情相悦,怎么能成婚呢?”
殷错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忍不住捏了捏殷赦的鼻子,失笑道:“你这小鬼灵精,从哪里学来的词,还知道‘两情相悦’了。”
殷赦噘嘴道:“我自然知道,因为三舅舅和六姑姑本来就像我爹爹妈妈一样,一点也不情愿成婚。”
殷错不由得一怔,只得伸手过去揉了揉殷赦的头发,说道:“小傻子,别胡说八道,你爹爹妈妈若不是两情相悦,又怎么生得出你和你姊姊?”
殷赦虽然早慧,于这种男女之情终究还是无从得知,闻言不由得一呆,随后却又道:“我才不信,九叔叔你又骗我。”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你长大就知道了,”殷错一笑,坐在榻边,俯身过去勾了勾殷赦小拇指,正色道,“九叔叔同你拉钩好不好?说了不骗你。”
殷赦将信将疑地同他拉了拉勾,嘟囔道:“你们总是哄我,还当我什么也不懂。”
殷错笑着抚了抚他的额头,待殷赦闭上眼睛,他才放下帏帐,吹灭了边上烛火。
但见此时小雨淅淅沥沥,一众小黄门给殷错撑着伞,送他出了宫门,又鞍前马后地忙活给殷错雇车。
皇城外宵禁未至,四下灯火如萤,又逢春雨连绵,油润如酥,翠珠一般林落到玉盘也似的荷叶之上,响声清脆,尽是绿萍烟波,人语渺渺。
殷错撑着伞站在护城河前,却见氤氲濛濛的雨幕之中,分明有一人撑着伞、携着舆马立在波光粼粼的水渠前。街上众人躲雨的躲雨,收摊的收摊,那人却犹自“风雨不动安如山”,若无其事地杵在护城河前,同那两只镇桥的石狮子面面相觑。
殷错怔怔地又向那人望了两眼,那人却自感觉到一般,蓦然回过头来,撑着伞便从桥上走了过去,满身满脸都是雨水,荧绿的眼睛潜在深灰的暮雨中,赫然便是阿术真。
殷错吃了一惊,奇道:“阿术真?你怎么找来的?”
阿术真答道:“下雨,接你。”
殷错胸口微微一酸,侧过头去,又瞥了一眼他身后那乘马车,低声问道:“来顺备的车?”
阿术真点了点头,过来将殷错接上车去,那车夫得了吩咐,便赶忙扬鞭赶车。
殷错叫阿术真也进了车中,抬眼便见他一身衣衫都正自湿漉漉地滴水。此时春寒料峭,他甫一进来,殷错便觉一阵寒气,料想阿术真身上也不甚好受,不由得瞪了阿术真一眼,正想脱下自己外衬的大氅,丢给阿术镇,朝阿术真道:“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避一避雨么?”
阿术真却朝他摇了摇头,屈膝坐下,跟着盘腿运功,身上丝丝白汽蒸腾而起,顷刻间衣衫上的雨水便已消失殆尽,完好如初。
殷错咋舌,只得又讪讪地将大氅抱回自己怀中,十分气结地看着阿术真。
阿术真则一如往日,仍是那副淡漠神情。
殷错无奈,开口道:“过几日便是春猎了,你陪着我去罢。四方馆的侍卫都没你武功了得,帮不上我什么忙。”
阿术真点头应了一声,却也不再言语。
那大车内颇为宽敞,两人在那坐榻上远远相隔,倒也丝毫不嫌气闷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