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一想是这个道理,稍整容色,耳听江风浩荡, 恐他冷着, 便道,“冷得紧, 我们回去吧。”
二人相携回到舱里。许铤正站在前舱当间地上,看着两个下人收拾浴水,一眼瞧见崔述, 忙上前相扶。
崔述侧身避开, 斥一声, “出去。”
“是。”许铤踌躇一时, “属下奉命伺候府卿入京,求府卿不要赶我下船?”
崔述疲倦至极,哪里有心听他聒噪,随意道,“随你吧。”
许铤大喜,冲舒念眨眨眼睛,合上舱门便跑出去。
舒念帮崔述除下沾满泥沙血渍,沉重无比的湿衣裳。崔述跨入桶中,感觉热水如潮,将他包裹。抬头见舒念蹲在炉边熬煮姜汤,顿时生出重回人间的实感,不由满足地叹一口气。
舒念正往锅中扔着红糖,闻声回头,紧张道,“受伤了?”
崔述一滞,复又微笑,“没有,放心。”
舒念恐他糊弄自己,提步上前,探手入水,沿脖颈肩线往下摸索,直至细瘦的腰际,渐觉掌下躯体不住细细战栗,越发慌张,“哪里疼?”
崔述怔怔看她,不由自主身子一倾,歪在她肩上,叹一口气,“不疼,我很好。”他自杀河套九水鬼,十余年刀口舔血,生死关头走过不知多少回,却是头一回大战之后,得一处休憩,顿生怅惘,叹一声,“从来也没有这么好过。”
舒念怔住,一只手松松揽着他,“会更好的。”
崔述闭目倚靠,一时坐直,歉然道,“我把念念衣裳都弄湿啦,换一件吧。”
舒念一笑起身,正待避去后舱,却见崔述一瞬不瞬看着自己——二人亲密至此,何需相避?背转身除去湿衣,换好衣裙,挽着头发回头,看他仍旧盯着自己出神,笑道,“好看吗?”
崔述瞬时面上飞红,身子一沉便浸入水中,直至没顶,一丝儿也不露出。
舒念摇头失笑,看着姜汤滚过三滚,便盛出来,“出来喝汤。”
水下咕嘟嘟冒出一串泡儿。
舒念敲一下桶壁,“不喝便去甲板上睡。”
崔述破水而出,抹去满面水痕,无奈叹气,“其实不用喝……”
“你是大夫,还是我?”
崔述一闻那气味便觉崩溃,难免垂死挣扎,“以前没喝过,不也无事。”
舒念冷笑,将汤碗撂在案上,“遵府卿命。”去后舱拾掇烧糊了的葵花籽儿——贴着锅底一层早烧得焦黑,万幸炭火不旺,面上还有一层幸存。
尝一尝滋味居然还不错,仍用铲子收拾出来,布袋儿装了,歪在枕上嗑着瓜子儿悠闲看书,心不在焉翻过一页,便听门声响动——
崔述进来,将一物放在案上,又爬上床,挤去她身旁挨着。
舒念绷住一口气,“做甚?”
“你看。”
舒念循着他指点,便见姜汤碗孤伶伶顿在案上,姜汤不知所踪,忍着笑道,“倒去江里了?”
“怎敢?”崔述凑到她身前,呵一口气,“不信你闻闻?”
舒念转怒为喜,把书扔往一边,拉他躺下,“早早听话不好吗?”
“嗯。”崔述伏在她膝上,由她用篦子理着自己满头湿发,低声争辩,“以前……真的不喝。”
“以前没有人照料你。”舒念哼一声,“现在你不是有我吗?”
崔述闭目微笑,“念念说的是。”
舒念慢慢理顺头发,扔了篦子,“阿述?”
半日朦胧一声,“嗯?”
竟然已是恍惚入梦。舒念抚着他清瘦的肩线,忽尔叹一声,“你以前是怎么过来的啊?”
“唔……”崔述迷离相应,“自己躺一躺……不几天,便好啦。”
不问还好,一问越发揪心。舒念咬牙恨道,“睡你的吧。”
她白日里睡得过多,此时精神奕奕,看着崔述睡沉,将他移去枕上,自去甲板上吹风。堪堪出了舱门,便见许铤倚门而立,“做甚?”
“奉命迎府卿入京,自要随侍戒备,怎敢偷懒?”许铤道,“娘子怎的不歇?”
舒念歪头看他,“你怎知九水鬼事?”
“府卿没跟您说?”许铤一怔,叹道,“太子有言,小吴侯纵受尽天下委屈,享尽世间荣光,从不妄言半字——竟是一字无虚。”
“太子认识阿述?”
“岂止认识。”许铤笑一声,悄声道,“府卿是太子的救命恩人。”
舒念大惊,“什么?”
“当日太子年少,微服查黄河水事,被一众水匪当肉票拿了,绑在船上。跟随从人惊慌失措,奔至府尹求救,大军刚至河套,路遇太子归来,安然无恙。”
诸多旧事,严丝合缝——
舒念难以置信,又不能不信,“因阿述杀九水鬼,太子才得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