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后,以宿墨焓为首的考官先行阅卷,呈送前十的考卷御览。
御览之时,永庆帝看完考卷,问宿墨焓等七名阅卷官:“各位爱卿以为哪三份是一甲?”
宿墨焓答道:“从左至右头三份便是我等评出的三鼎甲之选。”
皇帝重新又打开那三份考卷,御笔朱批。其中两份他没有疑虑,但另一份他却犹豫了。要论他自己的想法,恨不得当廷黜落,但看着那考卷上七位考官的一致好评,他若在这下狠手,只怕要被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他手一挪,将那份考卷扔去了三鼎甲以外那堆。这份考卷自然是解泉泠的,这解泉泠的爹刑部尚书解渊,素来是唯摄政王马首是瞻,他自己更是与封离来往密切,皇帝怎么都不可能让他好过。
在他看来,给个进士出身,已是最大的恩赐。
没想到他这一扔,宿墨焓便立刻上前进谏:“皇上,这份考卷是我等公认的状元卷,将他落为二甲是何因由?”
老先生一生清正,潜心学术,根本不惧小皇帝的君威,那话硬邦邦,听得皇帝眉头紧蹙。
“什么理由,朕以为不堪为三鼎甲,够不够?”说着,皇帝在二甲里头随手拿了一卷,看也不看,摊开来便御笔朱批为状元,“这才是今科状元。”
他将那答卷一扔,直接扔进了宿墨焓怀中。老先生连忙打开,其余几位考官也凑过来看,个个面面相觑。解泉泠的策问在前十里也是一骑绝尘,如今陛下点了其他人的考卷为状元,这前十可是要张榜公开答卷的,到时候岂不是令天下文人耻笑。
“皇上,那一卷笔力独扛、波澜老成,可谓行云流水、璧坐玑驰,与此卷高下立判,还请陛下慎思!”宿墨焓当即反驳。
皇帝当场便发了怒,喝问:“宿墨焓,你的意思是你比朕更有资格定谁是一甲名次?大禹立朝以来,便是皇帝御笔朱批,你是要犯上不成?”
宿墨焓还欲再辩,其他考官连忙拦住他,这些时日和他交流最多的一位低声劝解:“陛下已御笔批示,再说无益,无法更改了老先生。”
听到这,宿墨焓一声冷哼,当廷甩袖而去。皇帝在后面大怒:“反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个老头是在朕面前倚老卖老吗?”眼看他还要令侍卫捉拿宿墨焓,剩余六名考官赶紧跪下来劝说。
好说歹说,再加上大内总管李德仁也知道厉害,跟着从旁劝阻,这才将皇帝劝得收回成命。六名考官捧着朱批后的考生名册,出勤政殿时个个一身热汗。可怜他们三月天过得跟七月似的,一想到皇帝乱点状元,还要抓捕进谏的宿墨焓这件事差点传出去,当真心有余悸。
宿墨焓若是因此被抓,这一科便彻底白费,天下文人口诛笔伐,怕不是一波一波到宫门前请命。到时候,他们这些同科考官,只怕也是吃不着好果子。
宿老先生气得很,甩了皇帝的脸子根本不觉得解气,出了宫便让车夫往韩仲府上去。师父登徒弟的门,平日里很少,但是去了,必是大事。
这日韩仲休沐,正在府中,立刻去迎老师。两人还没进屋落座,宿老先生已板着脸说:“若是早知摄政王要离京,为师才不接这劳什子活!”
说着,他便三言两语将勤政殿的冲突说了,气得胡子都在抖。
“老师您消消气,当今是有些……您别气着身子。”
韩仲好一番安慰,又为老师烹茶,上了老人家最喜欢的点心,终于把人哄开心了。
老小老小,外人面前如何庄重,到了得意弟子面前不免露出些稚气。他拂去胡须上的点心渣,颇为怨念地说:“他还骂我老头,说我倚老卖老!那七皇子就不会,他不像你们对我一味敬着,他有意思。”
韩仲一笑,顺势问:“那您要不要给我收个小师弟?我看摄政王有此意。”
说到这,宿老先生又不接话了,只挥挥手,不耐烦地道:“这再说,再说……再说了,也没人来拜师,我收什么徒弟!”
那日,殿试放榜,解泉泠二甲第一,不仅不是状元,连个探花都不是,一时今科士子们皆哗然。各处士子聚集之地,固然是相互道贺或安慰,三鼎甲门庭若市,但不少人在说:“倒要看看这三鼎甲是何等大才,竟将解泉泠也比了下去。”
如此风向下,礼部张榜公布了殿试前十的考卷,引得无数文人士子争相观看、抄阅。这一看不要紧,关键是解泉泠那摆在二甲第一的卷子,比上头三张一甲考卷,要精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