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觞目不转睛地盯着依旧在酣睡的楚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抬手试了试他的筋脉,见并无异常,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熊孩子,跑哪儿玩去了。”邈尘真人不满地嘀咕着,起身自己去拿茶壶,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摇晃了一下,又坐了回去,然后捂着酸痛的后腰倒吸冷气。
尘觞不得不把目光移向了他:“你的样子,好像大病了一场。然而你是医圣,应当不会生病吧?”
“老夫是医圣,也是人……圣人也是人……”邈尘真人苦笑着揉了揉腰:“老了,不服不行。想使点小手段却被拆穿了,还糟了反噬,真是羞臊得慌。”
“什么小手段?”尘觞疑惑。
邈尘真人没有回答,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尘觞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问道:“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吗?”
邈尘真人于心悸中瞪大了眼,暗道莫不是这位“仙人”看穿自己的命途了?忙老实巴交地回答道:“不知。”
尘觞垂眸,再度看向楚弈:“你最好能活得久一些,不然楚弈会很伤心。”
邈尘真人语塞,总觉得这话听上去是个好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惹得他冷哼一声:“楚弈楚弈,楚弈不在你身边,你就无所适从。白长这么高的个子了。”
尘觞不假思索:“我是因楚弈而生的,我的存在意义就是楚弈。楚弈不在了,我就没有必要留在这世间了。”
邈尘真人犹豫了一瞬后问道:“你……知道这穹宇之外是什么样子吗?”
尘觞将楚弈的手掖进毯子里,细细擦拭着他额前汗珠:“穹宇之外是另一个穹宇,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你若想去,随时可以走,何必多问。”
邈尘真人惊愕,转而又长吁一声:“老夫猜到了,果然如此。不走了……不走了……”
尘觞却根本没顾忌他这突如其来的释然,一门心思盯着楚弈道:“他是不是睡得太久了。他的伤本不重,按理早该醒了。”
邈尘真人翻起重瞳看向楚弈的魂识:“魂魄无大碍……难不成是累了?你让他多休息一下,老夫也得睡会儿……”
尘觞颔首,虽心中依旧惶惶不安也只能干坐着静等。香炉中燃着安神的草药,袅袅余烟中,楚弈忽然轻声梦呓道:
“白哥哥……”
尘觞微僵,忙附耳过去:“楚弈,在喊谁?”
“白哥哥……”楚弈又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然后傻里傻气地笑了起来,也不知梦见什么开心事儿了。
尘觞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他的面颊:“楚弈,白哥哥是谁?”
“带我走……白哥哥带我走……”楚弈收起了笑容,声音似是更大了一些,紧皱着眉头,面露急色。
尘觞沉默,伸手理了理他的额发,俯身贴在他耳畔低声道:“不许。”
“白哥哥……”楚弈侧了侧头,又喊了一声。
尘觞想了想,缓缓趴下来,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微眯着眼:
“不许。”
尘觞的声音,楚弈一丁点都没听见。他正沉浸在无休止的循环梦中,疲于奔命。
梦里,时光追溯到了二百年前,他“重回人间”的那一天。那时他还是个稚嫩的少年,怀中紧紧抱着焚尘醉,如同机警的小兽,在大街上茫然地来回逛游。
不一样了,一切都变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虚度了多少岁月,又回到了哪个世间,只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不善。他们的窃窃私语中隐含着阴谋诡计,一举一动都包含这深意,每个人都想夺走他的剑……
亦或者他们发现,这个抱着半人高长剑的少年,已经不是“人”了。
于是楚弈逃跑了,跑向无人的深山,藏在林子里头瑟瑟发抖。他不怕强大的上古凶兽,却在“人心”面前一败涂地。沉重的长剑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发出一声低鸣,吓得他跳起来拔剑四顾,生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入了层层圈套,任人摆布。
那时的他是悔恨的。他曾经拼尽一切,想方设法地重回人间。然而当他真的找回了失落的出口时,却发现自己再也不属于人间了。当年那个叫“楚弈”的少年已经死了,连同消失得干干净净的楚氏家族。如今的他早已成了个披着人族躯壳的怪物,不死不灭,不入轮回,亦不在六界种族中。人人得而诛之,人人又都想将他占为己有。把他剥皮抽筋,掏空内脏,做成傀儡,为所驱使……
“不……我不要……”楚弈在极度恐慌中失了理智,抱起焚尘醉快步跑向深谷。寻了个无人的地方,拔出剑用力捅向自己的腹部!
长剑噗地穿透了他的身体,血花飞溅了一地。他抽搐了一阵后,绝望地发现自己不但没有死去,体内的灵力甚至更加澎湃!他的神魂与焚尘醉相互吸引,贪婪地吸食着剑灵之力,伤口飞速愈合着,将长剑一点点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