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枫很平静,可是语气低沉,这事他心有愧疚。
“我动用了所有我能动的资源,可是那时正值雪季,漫天的大雪连日不停,封山封林,举步维艰。……最后,是医院给我打的电话,说我弟弟找到了。”
“他们逃出了雪林,有个路人看到打了报警电话。……开心那时候已经不省人事,而跟他在一起的周舟,已经没有了呼吸。”
宋林枫回想到那个冬天。
个大腰圆的警察说话带着当地浓重的口音,饶是宋林枫常在国外,也只能艰涩听辨。他说,找到两个人的时候,周舟只穿着单薄的衬衣,衣服都在宋开心身上。有的人在极冷情况下会产生幻觉,会有脱衣服的异常行为,但如果是异常行为,就不会有为另一人穿衣的理智行为。警察同情地看着宋林枫。
“他救了你弟弟。”警察说。
周舟的家人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接到消息后还未赶来。宋林枫沉默良久,请求看一眼周舟的遗体。
警察同意了。
周舟跟着警察到尸体停放间,白布遮盖下是一具年轻的尸身。
宋林枫缓缓掀开白布,心间凛起难受,手攥紧白布,缓缓闭上眼睛。他愧对,甚至不敢再看。
这个年轻人脸上身上都是青紫暗红的尸斑。
他僵硬着,却微笑着。
宋林枫缓缓放下白布,喃喃:“谢谢你,请你……一路走好。”
隔天周舟的父母赶到,头发花白,夫妻俩只有这一个儿子,看到他的尸身,顿时肝肠寸断,在异国他乡的医院里哭得声嘶力竭。
宋开心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因为寒冷、感染,引发脑膜炎,高烧陷入昏迷,住进ICU。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
周舟连尸身都已经不在了。
宋开心眼睛看不见了,只有微弱的光感,医生说这也是脑膜炎常见的并发症,没有办法。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不熟练的瞎子,抓着宋林枫哭,要舟舟。
“哥,舟舟,舟舟,我要舟舟,你叫他来,哥,我要舟舟,求求你,你让我见他。”
宋林枫不敢告诉他,周舟已经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宋开心已经冥冥之中知道舟舟已经不在了,两三天之内,哭得眼泪都干了。气管插管之后嗓子有损伤,他声音暗哑,哭得时候只有低哑的抽噎,宋林枫常常觉得,他会就此将自己憋死。
宋林枫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感情,但是周舟舍命救了他弟弟,他料想他们已经相交甚笃。宋林枫人生第一次产生了害怕这种情绪,他见宋开心如同被人抽去灵魂,只能寸步不离守着,怕他做傻事。
欧洲的冬天异常漫长。
大雪连下,宋林枫扛不住连日劳累,睡倒在床边。猛一醒来,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他心里一惊,直起身来环顾四周,看到宋开心站在窗台边。
窗户开着,冷风灌进来。他这些天瘦了太多,那风吹得直晃。
“开心。”宋林枫叫他,“冷,关上窗吧。”
“哥。”宋开心嗓子还是哑,“你说舟舟是不是很冷?”
周舟肯定很冷。他是被冻死的。
宋开心慢慢转回身,眼睛红肿,茫然望着一点,“我梦到舟舟了。他说他好开心能跟我认识。”
“我有什么好认识的?认识一个我,连命都搭进去了。”
“哥……”宋开心发不出来音,只做了个口型出来,眼泪竟瞬间流满脸庞。
宋林枫心痛不已,上前来拥住他。
“他说让我不要死,哥。”宋开心埋进宋林枫的怀里,哭着说:“我想陪他走,可他不要。”
“他不要我陪他了。”
哀戚悲伤的哭声裹挟着寒风幽幽咽咽。少年梦散,经久不忘。
·
宋开心慢慢恢复,回国时正值深秋,北京狂风肆虐。宋开心在家里,能走能动,却愈发沉默。他时常陷入深思,坐在窗台边一整天也不说话。
唐爷爷心疼坏了,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宋林枫也有意将时间都往家里挪,想陪陪弟弟。
北京的雪来得很早,才11月中旬,就已经要大雪将至。
宋林枫看到窗外乌云压地,阴沉沉的,直觉要下雪,就跟赵秋实说:“我先回,你整理好发我。”
赵秋实答应了,顺着他目光看了一样外面,担忧道:“开心怎么样?”
宋林枫在国外陪宋开心的这么些天,国内的一切事宜都是赵秋实在负责,有条不紊,他是宋林枫最坚实的后盾。
宋林枫摇摇头,没应声,只是穿上外套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天空已经飞起雪花。
宋开心只穿着单薄的毛衣,站在院子里伸手接雪,没有畏惧,他平静极了。他应该对这寒冷,对这漫天的雪花感到恐惧,甚至愤恨。这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