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往公寓地上一放,把破碎的心敛吧敛吧收进抽屉里,不管你之前是谁,现在你可以重新想做什么人就做什么人了。
A 司给她找了一个上西的公寓,离中城不远,离麦迪逊河也不远。打车过来的路上,路过 MOMA 和卡内基音乐厅。
找房子的时候,负责的同事问她有什么特殊要求吗。“有阳台”三个字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个人要阳台干嘛用呢?
和当年到伦敦一样,又是两个大箱子装着所有家当。上海的房子清空了,钥匙给了阿文让她帮忙退租。阿文说还好你去的是纽约,不会无聊,要是像我当年去了个广阔中部的 nowhere,你没车都出不了门。
对啊,在纽约,谁都不会觉得无聊。
把箱子拖进公寓,中介交接完关门而出。手机没有服务,房间陌生寂静。现在开始 all by herself只剩自己了。
她从窗户向外望去,外面是对面的楼顶,再远处是其他长方体—一栋接一栋的楼,窗户像用尺子比着打出来的成片方格子,包豪斯影响下的建筑风格,冷漠刻板。
“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也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在亚马逊上新增收货地址的时候,还记不住全称,对着合同一字一字输入。 周一去总部办公室报道,丹尼尔接到她在办公楼走了一圈介绍同事,然后就是领欢迎礼包注册登录等等。
这里的人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资料,一切设备都是空白的,首次开机页面也 say hi,她特意申请换了个新的邮箱,甚至想过要不要换个英文名。
在这个全世界最自由的城市,抹掉以前的自己,是最底线的自由了吧。
在美国的日子,什么都好。
她像个十足的 New Yorker,走过几个 block 去上班、吃 brunch、超市采购,周末去各种莫名其妙的小展览和活动,对新认识的人自我介绍叫辛西娅。
还特意爬上帝国大厦,弥补上次没能俯瞰纽约全貌的遗憾。但没想到帝国大厦“最佳观景点”的名号也是坑游客的,本该最具代表性的摩天大楼—她房间里挂的那张照片那样的,看起来却好像一把把扎进地里的匕首,再看,又像一座座高耸的墓碑。失望拂袖而去。
世人皆称伦敦是雾都,天气不好,连英国人都把天气作为 chitchat闲聊最安全话题—毕竟大家都能抱怨上两句。
但在伊莎贝看来,这实在是最大的误解。
所谓雾都已经是百年前工业革命时的事了。英国是岛国,大洋的风一吹,像雨刮器一样,天就瓦蓝瓦蓝的了。
伦敦晴好的天气多且可爱。即使有雨,也不严谨,像即兴创作。大小不一定,时长不一定,方向不一定。或爵士或重金属的句子被云带来,随性所起吹打一阵,很快随性而过。
幸福的是路人。在伦敦伊莎贝才学会,遇上下雨的情况,在路边超市门口等一会儿,就一会儿,保证不出十分钟,雨就停了。
相比之下,纽约比伦敦爱下雨,而且全是连绵不绝的雨。
一个周末,淅沥沥的小雨不停下了一天。红砖楼房、白色斑马线,黄色出租车,全部在雨雾里像加了层褪色滤镜。和伍迪艾伦《纽约的一个雨天》一样,冗长乏味。
到晚上,她一个人在外面晃荡找饭吃,把头发在头顶团成一团,戴眼镜,挎一个帆布袋,戴着 hoodie帽衫的帽子,穿一双耐克—她周末的常规装束,也是最融入纽约街上的装束。
她踏在满地破碎的霓虹上。走过路边一个非常小的门脸儿,驻足。门口有一串灯串搭在一块小黑板上,黑板上用粉笔赫然写着“what’s your story?”你的故事什么?
伊莎贝抬头往里看,临街的一面是玻璃,所以能看到里面不大的空间,灯光幽暗,挂满一条条排的整整齐齐的 A4 纸。
她走进去,里面还有两三个和她打扮类似的男女青年,静默地看着墙上的纸张。
找了眼前最近的来读,她明白了这原来是一个“故事”的展览。
后来她在网上查到,这是一个叫“stranger project”陌生人项目的活动,开始于 2009 年的纽约。发起人收集了超过五万份手写的“内心独白”,他希望任何年龄和背景的人能被这些来自陌生人的故事触动、愉悦、治愈。
一张 A4 纸就是一个人的故事,上面没有名字。多数用英语写的,书法风格各异。
但一旦开始读,每一张 A4 纸就变成一张鲜活的脸,你仿佛看着他们生命的纪录片。
有些人写,有些人画,有些人把故事藏在迷宫里、曲线团里。故事关于爱或者失去,幸福或者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