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这时,隐有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了。
那声音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紧接着,牢房房门的铁链发出被打开时的摩擦声,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那人的年龄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身着象征着最高品阶的大红官服,他容貌姣好,眉眼漂亮得堪称娇艳,唇畔带着毫不掩饰的微笑。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木制的托盘,上面正中央放着一只青瓷的玉瓶。
重棠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奉陛下的口谕,特意前来赐江大人鸩酒。”
“江大人,请吧。”
听到他的话,江楼眠微垂的长睫轻颤了一下,半晌,缓缓站起身来。
鸦色的发丝伴着他的动作往后滑落。
疏薄的月光之下,他原本模糊的面容彻底显露。
青年生了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看人时总带着几丝含笑的情态,纤长的睫毛浓密似鸦羽,眼底却因憔悴带着层淡淡的乌青,倒使那眼显出几分厌世的倦怠感来。
眉眼往下,是挺鼻,薄唇,清瘦的下巴,白皙的脖颈上带着深色的淤痕。
他的身形单薄若纸,宽大的囚服穿着他的身上,竟给人种轻飘飘空荡荡的感觉。
在脚镣的当啷碰撞声中,江楼眠一步步走到了重棠的面前。
当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倘若有外人在此,便会意外地发现,眼前的这两张脸竟有六七分的相似。
虽然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一个雍容华贵,一个则病骨支离。
江楼眠抬起右手,控制着禁不住颤抖的手指,接过了那个装着毒药的玉瓶。
他的双手不久前受过刑,稍稍动一下便是十指连心的刺痛,但他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哪怕面对死亡,面容也从始至终都沉静如水。
重棠笑靥如花。
“江楼眠,你马上就要死了,你就没有什么遗言吗?”
“你若想忏悔什么,我可以发发善心,帮你带出去。”
他闻言,闭了闭眼,笑了。
“那就拜托你告诉楚岚,他让你过来为我送行,还正是挑对人了。死前见到你这张恶心的脸,我就算连上了黄泉路,也走不安生。”
霎时间,重棠面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狠狠将江楼眠推得一个踉跄,摔到地上,后背磕碰上床板的硬角,撞得他脊柱骨生疼。
重棠掐住他的下巴,迫使对方仰起头来。
他尖利的指甲在他的面上带出数道鲜红的刮痕,火辣辣的刺痛传来,江楼眠面不改色,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就这样不闪不避地盯着他。
月光之下,青年的面容竟昳丽得宛如艳鬼一般。
那双眼睛美得惊心动魄,眼尾弯起,眼型若桃花,银色的月光将他的眸子映得宛如笼了层烟波似的水雾,朦胧迷离。
但那眸中恍似闪过的讥讽之色却令重棠一阵心头火起。
他一把夺过江楼眠手中的鸩酒,拨开瓶塞,便拼命灌进了他的嘴里。
辛涩刺鼻的液体滑入江楼眠的喉腔,滚进他的肚腹,烧起一路火燎般的疼痛,声带仿佛都被灼伤。
他捂着喉咙,一手撑地,拼命咳嗽着,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水。
看到他这般模样,重棠的唇畔带起一丝快意近乎残忍的笑。
他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满意地看到眼尾泛红的青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触目惊心的泪痕在他的眼角滑落。
“江楼眠,你可知道,你的身体为何会从三年之前的某一日开始,每况愈下,从那以后便一天不如一天,哪怕请了京师中最好的医师来看诊,也找不到丝毫病因吗?”
听到重棠的话,江楼眠瞳孔骤然睁大了。
他残破的指尖颤抖地收紧,在肮脏的石地上落下暗红的痕迹。
“这是因为,我在你的体内下了蛊毒,蛊虫会一点一点掏空你的身体。那些寻常的大夫,自然是查不出病因来的。”
“哪怕楚岚不赐死你,你也已油尽灯枯,再没几天好活了。”
看着江楼眠愈发灰白的脸色,他终是再也忍不住,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原本姣好的面容都变无比扭曲。
他的笑声久久回荡在黑暗的地牢之中,伴随着囚犯们受刑时的惨嚎声,尖锐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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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眠在牢房中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那张熟悉破败的床榻上。
鸩酒入腹时,五脏六腑都疼痛得绞紧的感觉仿佛还发生在上一秒,他清晰地感到自己在无边痛楚的折磨中死去,死前重棠那些尖利的话语磨得他耳朵生疼。
但现在,一切都归于平静。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带着镣铐的双手洁白无暇,手指修长,没有半点受刑之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