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长涧朝后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动身时叫我。”
他兴致不高。
穿云不知道为什么长涧突然间又心情不好起来。
晨间刚醒来时, 长涧还跟他说今日一定要狠狠从仙门身上剜下块肉来, 如今却面色冷淡,说话时连语调都平平的没有起伏。
穿云心里猜测来猜测去,终究还是没能弄懂这位年轻魔尊的心思, 不再多言, 安静地领命退下。
崖落正坐在临时堆垒在院中的木箱上,晃着腿跟孔纵说话。
林间清新的空气祛除满身的燥郁,却也不可避免地将静下来的心拉进百丈幽潭, 如死还生。
长涧浑身被浸在这样宁静安然的氛围中,只觉自己深陷一场混沌大梦。
梦中的深林仿若没有尽头,他坐在中央, 身周热闹的人群逐个离他远去,辨不清的人脸笑着与他告别, 随即头也不回地没入无边无际的深林,杳无踪迹。
直到最后一人起身离开, 沉闷的天空开始往下倾泻瓢泼大雨, 将被遗弃的少年淋得满身湿漉。
雨水逐渐没过他的脚踝,膝盖,淹没他的胸口。
在长涧抬手的那一刻, 所有雨水化作鲜红。
他坐在一片血海中。
他觉得好累。
那边穿云被崖落叫住。
“哎穿云, 昨日来的是林姑娘吗?”崖落叫嚷着问。
听见这句话, 长涧慢吞吞转着眼珠子, 吝啬地分了个眼神过去。
这个称呼从崖落口中说出来, 有种奇异的久远感,似乎离那个人曾参与进的那段生活已经过去了千百年,于是这个称呼也跟着被蒙尘,至今日再被人提起,让人觉得陌生得可怕。
他的视线继而掠向更远的北方。
穿云脚下转了方向,过去一拳锤在孔纵后肩,答道:“是啊。”
崖落惊讶:“真的是她啊,我差点没认出来,她变化也太大了。”
从前林霜似穿衣打扮都照着初尘剑宗的标准,将自己整理得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美则美矣,却多少显得太过拘束了。
但昨日崖落与林霜似擦肩而过,匆匆一眼,却觉她犹如飞燕,人还是那个人,却又不再是那个人。
孔纵没见过林霜似,谨慎地往长涧的方向一瞟,见他并未在留意这里,于是忍不住问:“这位林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涧心里微哼一声。
他心说:林大小姐是个傻瓜。
崖落沉思片刻,说:“我说不清,但林姑娘是个很厉害的人。”
长涧想:这个年纪便能达到这个修为,林霜似的确很厉害。
崖落又说:“她脾气也很好,瞧着冷冰冰的,实则很是有趣。”
长涧记起林霜似捉弄人的小把戏,一阵牙疼,觉得“有趣”二字应当改成“顽劣”。
林中毫无预兆地响起夏虫鸣叫声,吱吱呀呀地吵得整片林子都听得见。
那种窒息般的安静被猝然的蝉鸣打破,长涧的视线从北方转回来,耳边陆陆续续开始听见别的声音。
说话声,脚步声,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他一下又好像回到人间。
半个时辰后,桐香城外,仙门与魔域的谈判正式开始。
长涧带着穿云与孔纵同来,身后还跟了十数个修为已至元婴的弟子。
人数不多,但也许是因为长涧走在最前头,又满脸得意轻松的缘故,一连衬着魔域那方十分的志得意满,而仙门这边气势不足。
林霜似混在同来的弟子中,故意找了个最靠后的位置,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远处长涧满脸笑容地走近,虚情假意地与为首的云霄寒暄了两句后,两波人一同进入临时设下的主帐中。
两方的弟子针锋相对,林霜似与对面一人一同跨入营帐中时,对方恶狠狠地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林霜似:“……”
其实一点也不吓人。
双方入座。
云霄率先开口,直入正题:“如今桐香城的瘟疫,我们已有了眉目,是旧魔都曾发生的那种,不知魔尊可寻到了瘟疫的解决之法?这可是我们合作的前提。”
长涧懒懒道:“旧魔都早沉入地底,现在自然是没法把解法呈给诸位的。”
仙门众人脸色瞬息万变。
没有办法你还来谈判?!
长涧愉悦欣赏他们敢怒不敢言,即便如此还要继续坐下来跟他谈判的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心情愉悦不少。
但他视线扫着扫着,却在后方几乎隐匿在黑暗中的位置,瞄见了一张黯然难过的脸,
长涧蓦然想起什么,不由得顿住了。
这时又有人说:“北地此次的瘟疫如不能得到解决,祸害的不止是仙门。魔域并非独立于修真界之外,若放任瘟疫肆虐,魔域迟早也会遭殃。魔尊,还请你再三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