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陈宏给一个厂子的经理塞了点钱,就和杨福生进去做长期工了。
厂子给分配宿舍,但一人只给配一个床位。六个人挤一间鸽子房,睡上下铺。
陈宏跟那个经理说了说,给贺仪也申请了一张床,一个月额外交二十块钱租金。
他们宿舍另外还有三个本地人。但说的方言他们都听不太懂,加上几个人年龄差距大,没什么共同语言。
厂子外面是一片小餐馆,里面炒饼炒饭盖浇饭都很便宜,两三块钱一大份。
中午晚上厂子下了工,餐馆里全是等着吃饭的人。
贺仪闲着没事儿就提前帮他们买好饭带回宿舍,天气稍暖和点的时候,陈宏买了几箱啤酒在宿舍里放着。
几人常常在走廊的护栏上趴着喝酒吹风。护栏上面有抻的晾衣绳,上面挂着毛巾袜子。
贺仪称呼杨福生“福生哥”,杨福生不爱听,说叫他“杨哥”就行。
杨福生问陈宏:“你多大了?”
“二十。”
“你弟弟说你才十七。”
“他记错了。”陈宏说。
“十七好啊,趁着年轻就该多出门闯闯。”杨福生笑道,“我十八岁的时候就跟我哥我嫂子做生意了。”
“那怎么现在跑出来打工?”
“生意不好做呗。”杨福生叹道,“你知道我嫂子家里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贺仪目不转睛盯着杨福生,见了鬼一样。
他印象中,说自己做生意的人都是卖小孩儿的……
杨福生以为自己唬住贺仪了,神神秘秘朝人卖关子道:“她们老家那边都是开厂子的,产的都是高档货。”
陈宏问:“什么高档货?”
“电子元件。”
杨福生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黑盒,摁了一下那小盒子就亮了,上面有数字显示的时间。
“就是这里面的电子元件,生产完了组装在一起,一个能赚好几十。我嫂子是二倒手,她们从厂子拿货在柜台卖,旺季一天几百几千都有得赚!”
陈宏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来回摆弄。
“这是什么?”贺仪凑脑袋过去。
他感觉这小东西跟厂子大门口挂的那个电子显示器差不多,只不过是缩小版的。
“bb机啊,你没见过?前几年可流行这个了,可惜这几年用的人少了。”
杨福生仰头灌了口啤酒,“我嫂子她哥倒腾这个,现在生意不好做,同行又坑,就把最后一批货砸在手里了。要不现在高低能攒下几十万。”
贺仪觉得杨福生在吹牛。
他想象不出几十万是多少钱,那得是皇帝过的日子。
陈宏掏出手机,把手机和bb机放在一块,对比了半天,又扣开杨福生那部bb机的电池盖。
“干嘛啊?都没见过bb机呀?”
陈宏扣开电池左看右看:“你这不是还用呢嘛,大不了便宜点,怎么会卖不出去?”
“现在有手机了,谁还买bb机?”
杨福生拽了个凳子一屁股坐下:“合同一签,货一交手,哎市场没了。这里面水深着呢,像你这样的进去得让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宿舍楼外面,天空慢慢变得黑青,下了工的工人们买完晚饭三五成群往回走。
贺仪听着听着就趴在陈宏腿上打盹儿,他做梦了。
梦到在王力以前的那个小院儿里,不知道什么鸟“啊啊”的叫着。暮色把人的脸都变模糊了,像有人故意用铅笔在他们脸上划了一片杂乱厚重的阴影线团。
贺仪惊恐地瞪大眼睛,但仍然看不清楚。
他周围的人、树、矮草房子都像被河流晕染了,在一片黑色阴影的逼仄空间里怪异的扭曲着。
他站在硕大的老槐树下,那铁黑的树叶闻起来很腥,又有股呛鼻的烟味。
他没办法说话,整个人像被压在泥潭底,被动又无助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嘈杂的人声中忽然传出一道他熟悉的声音……贺仪猛地颤了一下。
宏哥……
他喊不出来,拼命抬起手,无声的,近乎崩溃地朝着人晃。
“宏哥……”
陈宏终于注意到他,渐渐从一片阴影里显现出来。
贺仪哭得声嘶力竭,大脑天旋地转一般。
眼前的视线猛地亮堂起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陈宏抱着,宿舍里的黄灯泡填了满屋子黄光。
“做噩梦了?”陈宏把他放到床上。
贺仪的背沾到床板的瞬间就弹了起来,一骨碌爬起来往陈宏脖子上挂。
“先把鼻涕擦干净!”陈宏怕被鼻涕蹭一身,不敢硬推,只好把人拎起来。
杨福生在后面扯了节卫生纸,叽叽喳喳道:“呦呦呦,这怎么比小姑娘还能哭?梦到你哥揍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