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凄冷,刮上人的脸上如同刀割般地疼痛。沙漠之上,是一年四季都刮着大风的,风大的似能将世上的一切都吹到天尽头去。
他策马在沙漠上奔驰,仰头看着天空的星斗。只有这样,才不会有泪水滴下来。
只是眼泪是狂风也吹不干的。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妈妈还活着,她一直告诫他:“风儿,不可以哭,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都不要哭。你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的男儿,若是流眼泪了,就会被别人看不起。”
那时他尚小,还不知道尊严这个词的含义。他只知道他是奴隶的儿子,不过是因为王爷醉酒后的一夕之欢,他才错误地来到了这个人间。
海都的儿子很多,按照蒙古人的规矩,他可以妻妾成群。在所有的儿子里,他的地位是最卑贱的。或者是因为不甘于一直受别人的欺凌,他才特别地用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更加努力。
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死去了。死去以后只是随便找了一棵树,将树挖空,然后把母亲的尸体放入树内。这是蒙古人的葬礼,无论你生前拥有多大的土地,从日升到日落的地方都是俊马奔驰的草场也好,或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奴隶也罢。死了之后,都不过是一棵树。
树被埋入地下,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中。
几天以后,那曾经被挖起过的地方,便重新绿草茵茵,谁都不能再找到坟墓的所在。据说,连伟大的成吉思汗,也是这样最终失落在草原上的。
母亲死了,他却惊奇的发现,人们渐渐忘记他身为奴隶之子这件事,反而更多地记起他是王爷之子。
他暗暗地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很不孝的想法。却仍然忍不住庆荣,幸而母亲死去了,若是她一直不死,他岂非一直要被人当成奴隶之子?
他更加努力,急于证实自己,他是比别人更强的。无论是文治或者武功,他也确实强于其他的兄弟。但可惜的是,无论他曾经立过多少功,他终究还是比不上长皇后之子。
长皇后出身自蒙古的贵族之家,血统纯正,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受到父亲的宠爱吧!
马儿也不知跑了多远,他心乱如麻地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跨下的马一脚踢在大石之上,马身剧烈地颠簸,将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只被摔得似连脊骨都断做了两截,他却混不在意,躺在雪漠上看着天空之中闪烁着的星光。
马儿又奔出几步,回到他身边,轻轻摩擦着他的身体。他拍了拍马儿的鼻子,大概只有马儿才不会在意主人的血统是否纯正吧!
他闭上眼睛,泪水到底还是自眼角滑落。又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他懒得睁眼,不想看是什么人。
马蹄声停了下来,似乎有一个人悄然走近,坐在他身边。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是飞雪,原来她竟也会骑马的。
他望着她时,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被她明彻的眼睛看着,竟莫名其妙地有些窘迫。他自嘲地笑笑:“现在你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道:“我不是什么人人羡慕的小王爷,我是一个卑贱的汉人女奴之子。若是我大哥愿意开口相求,也许父亲还有可能会答应他的请求。但你却选错了人。在我父亲的眼中,我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无论我做过什么事情,我都只是他的耻辱。”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抹自暴自弃的落寞,让飞雪的心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可是我觉得你很厉害。”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至少在我看起来,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他心里一动,只觉得一只柔柔的小手轻覆在自己的手背上,那只手冰冰冷冷的,显然是手的主人正在忍耐着夜晚的严寒,但手却是极柔弱的,柔若无骨。
他不由地坐起身,将她揽入怀中,敞开身上的锦裘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飞雪不由地脸红,虽然她是他的妻子,他却从来不曾如此亲昵地对待她。这种拥抱是与床第之欢不同的,这拥抱之中全无欲念,却满怀着怜爱。
她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那沉实的心跳声,让她第一次觉得无比平安。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依而坐。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天边开始现出一抹鱼肚白。
“走吧!”海如风轻声说。
“去哪里?”她有些错愕。
“大哥想杀你,我只怕保不住你。”他低声道。
她推开他,审视着他的眼睛,“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开火魔之门?”
他沉吟,自颈上解下一个玉佩,挂在她的脖子上,“不要那么做,火魔之门一旦打开,方圆几十里都会变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