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承被顾萱催着过去守着两个妹妹了。
章鹤负手而立,看三个孩子往护城河边走。顾萱理着手里那只花灯,声音淡漠:“查她身世的人回来了一批,她小时候进过风月楼,还姓柳,今年十六,真跟那故事对上了,你说巧不巧?”
章鹤抿唇不语。
“有些话当年我便说过了,夫妻之间该坦诚相待,免得日后麻烦。那时我已给你解决过一回麻烦了,没想到还是留了点祸患下来。你若那时便说明白了,咱们现在和以后都能轻松些。”
“柳氏日夜浸淫在那等地方,就算有了身孕,也必不可能是我的。”
“说得这么肯定,不晓得的还以为你真跟她没做过那等事呢。”
“夫人,人来人往的,说话该注意些。”
“我说话注意了,你做事倒不知道注意了。”顾萱理半天没把那花灯理好,干脆撕了,丢到一边去,拍着两手上的灰道,“毕竟多少年夫妻了。柳氏虽上不得台面,但若柳筝真是你的女儿,我不至于那般善妒,连让你们父女相认都不肯。你先前不一直有让梦君嫁到国公府去的想法吗?”
“国公府自己都乱成一锅粥了,宋砚那孩子,心太狠,还是算了。”
“不必你说这句算了。梦君随我,多少长了点骨气。她说了,她不可能跟什么阿猫阿狗共侍一夫。”
章鹤半天无话,转头从摊上重新挑了只花灯回来,递给她:“拿着吧。”
顾萱瞧也没瞧一眼,自顾自摇着绉纱扇子:“其实我还抓着了她的一个把柄。烧死柳大兴,她亲姥爷的那场火,不像是普通夜间走水。”
“她?”
“这得问问顾观家那位了。我本就一直疑惑,她这等人,怎会与顾家扯上关系呢。”顾萱扑扑身上的灰,“行了,老爷,您自己个儿选吧。是认了她,从此享天伦之乐,顺带拉拢宋砚,还是干脆解决了这无穷后患,一了百了?”
虽然心里还想着晚上的事,但宋砚的背趴起来太舒服了,夜风又徐徐微凉,柳筝竟在他背上睡着了,手里的灯都跌到了地上。
宋砚停了脚步,把灯捡起来,放慢脚步朝前走。他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最好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到家了。
宋砚在门口立了好一会儿,轻手推了门进去,背着她上楼。冯策也不知躲哪去了。
她好像睡得很熟。各处又静又黑,只有他手里的灯亮着点光。好多不敢说的话,终于有了说出口的机会。每上一阶,宋砚的声音都要浅一些。
“你究竟会在哪天不要我呢。”
“明天,下个月,明年。哪天呢。”
“想把命递到你手上,想死在你手里,这样死得安心,永远都不用怕你会不要我了。”
“我也许真的病了。”
“……我活得好难受,想你知道,又怕你知道。我不能太自私。”
“想到有一天你会不要我,我就想,不若你从今天就把我丢下吧,不若我就死在这时候吧。再晚一天,天上下起雪,就太冷了。”
到了她的房门前,她的呼吸还很平缓。门缝里泄着光,可能是临走时他们忘了吹灯。宋砚把门推开,想把柳筝安置到床榻上去。今夜既没吃月饼,也没喝果酒花酒,他好像不该提出去逛灯会的,把她的计划都打散了。
宋砚踏入门内,忽然僵在原地,手里的灯掉到了地上,骨碌碌滚几圈,停在了椅脚旁。
房梁屋顶上挂满了红绸,花房前挂着双喜红灯笼。她的床帐换成了大红色的,帐前点了两根龙凤烛。花房那置了一张桌子,摆着蒸蟹,月饼,果酒花酒。
柳筝在他耳边打个呵欠,拿脸碰碰他的脸:“阿墨。”
宋砚眼睫眨颤了下。柳筝摸摸他的睫毛,笑起来:“傻阿墨。”
柳筝揉揉他的脸:“别发呆啦,你看看我。”
宋砚怔怔地偏过脸来望她,黑润的瞳仁像被水洗过:“我们好像回错家了。”
柳筝又笑了:“我不会把你丢下的,不会不要你的。”
她撑着脸,认真地看着他:“明天,下个月,明年……以后每一天,都不会不要你。”
“我知道你活得难受,你不必因为我知道而害怕,我心疼你。”柳筝贴着他的脸,“阿墨啊,我们把病治好,以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一起活到老得不能再老了,再一起晒着太阳死掉。下一世变成小虫小草,也要缠生在一起,同生同死。”
宋砚垂了垂眸:“……嗯。”
“你以为我在哄你吗?”
宋砚承认:“你不会永远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