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上当然是买得到菜的,但柳筝只有一双手一个篮子,拿不下了,且邻里之间以物换物也是一种增加友好往来的手段。小虎兄妹俩见她来了,欢喜地跑去地里乱拔一气,连韭菜都给连根拔了,蔡嫂没忍住拍了一下小虎的后脑。柳筝在邻里中的名声不好听,所以蔡嫂对她没什么好感,但她上门来要菜,她也不好拒绝,何况她还是带着东西来的。半斤猪肉最少最少也得十文钱呢。
何家门从早到晚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柳筝去敲门,何家媳妇开条缝往外打量,见是柳筝才高兴地开了门。何家媳妇说什么都不愿收她的东西,捆了一大捧芹菜、豆角、苋菜往她怀里塞,还拣了快二十个鸡蛋。柳筝拧不过她,最后抱着菜和鸡蛋,拎着肉回来了。
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地就听见王初翠操着一口吴音咒骂着什么。柳筝加快脚步,看见曾安提着半扇猪肋骨杵在门前,正笨拙地跟王初翠解释着。
“曾大郎啊,你们家的肉,我和筝筝是再不敢买了,谁担得起白吃你家东西的罪名啊?你赶紧带着你那死猪东西走,小心我拾棍子赶你!我老婆子是皮糙肉厚,不怕烫不怕摔,还真就是只怕你曾家来强买强卖了!”
“不不,王姥姥,我是想来跟您和筝筝赔个罪……”
“啊呀喂,要命的要命的,你叫谁姥姥,叫谁筝筝啊?你要脸不咯!别说得好像我们家跟你多熟似的,熟不起哦!”
柳筝先进门把东西都放下,赶紧揭开陶罐拿瓷勺搅了搅里头炖得噗噗响的东坡肉,小心别糊了底,然后才转身走出来,对一脸期望的曾安道:“我今早才买过肉,天渐渐热了,一块豆腐多放一个时辰就发酸,你这些给了我们我们吃不下放着也是浪费,拿回去吧。”
“可以先腌起来!”
“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柳筝脸上仍然带笑,语气却冷了,“我们从没白吃过人家的东西,也绝不会这么做。你要真对我还有点儿尊重,就别再逼我收下。”
话说到这份上,曾安再厚的脸皮也撑不住了。走之前,他绷紧脸往院子里望了望,心里还在骂骂咧咧。给脸不要脸……
曾安走了,人还都没散干净,一个个借和王初翠搭话的时机不住地往里头瞧力工们赤膊挖井的身影。陈嫂一边招呼着买包子的顾客,一边觑眼观察着对面,撇着嘴嘀咕:“人昨儿刚来一趟,今儿就这么卖力地把井给她打上了……啧啧。”
陈儒正一手捧书,一手负背,在门前来来回回走动着吟哦文章。今天柳家挖井的动静有点儿大,把习惯晚起的他给吵醒了。听见陈嫂这般说,他竖起眉毛教训道:“母亲,您好歹也是个秀才娘,怎可与那些俗人一起诽谤自己的邻居?柳娘子为人清正,绝不会是你口中那般不堪之人。”
又来两个顾客要打豆汁儿喝,陈嫂忙得两只手都不够使,听他还在那说风凉话,立刻剜他一眼:“哼,你是秀才老爷,吐个字都金贵!读个书不去找个僻静地方搁这碍眼干什么?是想勾引官老爷还是勾引谁家娘子啊?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我真嫌晦气!”
陈儒一噎,严肃道:“母亲,您怎能这般言语粗俗!”
他那酸腐劲儿又上来了,陈嫂火大得很,要不是亲生的真想给他一瓢水泼过去。
柳筝去厨房端了一大盆绿豆汤,给师傅们各盛了一碗送去,这是她早上煮浆的时候顺带煮的,放了一斤绿豆和好些冰糖,熬了一大锅,搁到现在都凉了。师傅们夸她有心了,这一碗汤下去真是沁人心脾,浑身都舒坦了。小段师傅把手来回揩几遍才小心地接过碗,低头喝了一会儿,小声地问她方才在门口闹事的那个是谁。
场上的人都心知肚明,明照访和西街巷没隔几条街,走路上都碰不上几个生人,他当然认得那是曾屠户的大儿子,这般问是想打听柳筝和他是什么关系。
师傅们默默喝着汤,实则两只耳朵都竖得高高的。柳筝觉得没意思,直说了:“街东头卖肉家的。他大概是想讨好我,我不喜欢。”
约莫着时辰差不多了,柳筝起火烧油,和姥姥一起做饭炒菜,不到午时就做好了一桌饭菜。柳筝另盛了一盅鸡汤和一盘东坡肉,放食盒里给何家媳妇送去了。何家媳妇这回推拒不得,又听柳筝竟邀请自己往后去她家打水洗衣洗菜,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柳娘子,这不好……你知道我,我名声不好。”
“我名声也不好。”
何家媳妇不住地摇头,眼圈红通通的,有些哽咽:“你那是闲人说的,我是不怪闲人说……你刚来,你不知道,我家里老老小小,都靠我一个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