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得浓烈的金辉下,陆卫青半跪在她的面前,虔诚地托着她的右脚腕,一遍又一遍为她吸出毒血。
他低垂着长睫,叫人看不透他眸底的神色,云淡风轻的样子,同平常几乎无异。
然,拖着她脚腕的大掌有细密的汗渍,风一吹,凉透了。
若是看细了,还能发现他的手指在轻微地颤动。
阳光洒在他俊朗刚毅的面容上,吹起他带着寒意的衣袂。
那是他刚才急急跳下崖时,被狂风吹过的痕迹。
苏霓儿的心,忽地莫名地慌,也莫名地庆幸。
她庆幸。
庆幸自个被蛇咬了。
*
由于苏霓儿受伤,陆卫青承诺改日再去崖底给她寻蓝色的花儿,先将她抱回庄园。
一路上,苏霓儿犹豫着要不要收回她的无理要求,让陆卫青别再傻傻去崖底。
她尝试着说了好几次,没有一次说出口。
竹园里,众人将苏霓儿围在中间,看老郎中给苏霓儿把脉。
宫里带来的两名太医,应太上皇的要求去集市买药材了,故而吴将军命人找来这一代享有盛誉的老郎中。
老郎中年过七旬,两鬓斑白,身形清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老郎中给苏霓儿把脉后,说幸得陆卫青帮她吸出毒素,如今已无大碍。
众人欢喜,感叹苏霓儿运气好,同时重金感谢老郎中。
老郎中不收钱,道,“此等小事,无需记挂。不过少夫人还有旁的病症,老夫需得单独同她交待。”
在外人跟前,苏霓儿一行掩下真实身份。
现在,苏霓儿是“少夫人”,陆卫青是“少爷”。
众人虽是疑惑,可架不住医者心,纷纷退到门外,独留苏霓儿和老郎中两人。
苏霓儿:“敢问先生,我得了什么重病么?”
老郎中笑着摆手,“你这个病啊,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就是不易受孕。不过,老夫给你开个方子。服上三年,你定能抱上胖娃娃。”
苏霓儿一惊。
她难以受孕的事,她自是清楚些的,否则前世也不会迟迟怀不上孩子。
她和陆卫青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唯一的孩子,直到她二十岁才怀上呢。
想起那个苦命的孩子、还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苏霓儿的心满是愧疚。
苏霓儿:“先生,您说的方子,我需得一直服用三年么?一日都不能落下?”
老郎中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她。
“少夫人的经期是不是素来不准?来时可有下腹坠痛、浑身乏力的症状?恕老夫直言,少夫人极难怀孕。若不是年轻、来得及调养,但凡多耽搁几年,是怎么都怀不上的。”
这些症状都对得上,可是......
苏霓儿不怀疑老郎中的医术。
在请他来之前,苏霓儿就听说过老郎中的盛名,知晓对方在疑难杂症上很有一手,人送“塞华佗”。
苏霓儿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苏霓儿:“如果我从未服药,有没有可能在二十岁的时候怀孕呢?”
老郎中笑了:“绝无可能。”
这句话,犹如一根针扎在苏霓儿的心尖尖上,让她记恨了多年的仇怨忽地变得不真切起来。
她不自主望向窗外院子里候着的陆卫青。
依照老郎中而言,前世的她根本不可能怀孕。
既是如此,她又如何怀得子嗣呢?又如何小产呢?
想起她小产的事来得如此蹊跷且巧合,恰恰是在陈木莲推了她一下之后,可之前她毫无任何怀孕的征兆。
细细琢磨,好似真的不寻常。
院子里的陆卫青着一席月牙色锦袍,负手立在苍郁的翠竹下。
金辉透过竹叶形成斑驳的光影,洒在他白净的脸上,有一种朦胧的模糊感。
苏霓儿是愈发看不透他了。
又或者说,她从未看透前世的他。
前世的他,到底隐瞒了她多少?
文人墨客指着她鼻梁骂的时候,他虽是维护过她,却从未制止过流言,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孩子的事,究竟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她最后死于的那场大火,到底是宫人的无心之举还是谁的蓄意谋害?
她死后,他是怎么过的?
他活了多少年?他有没有娶妻?他有没有去她坟头看望过?
他有没有那么一刻是悔悟的、是思念她的?
苏霓儿找不到答案,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以至于陆卫青要进屋,都被她拒绝了。
她说:“陆卫青,我想一个人静会儿,你给我点时间,好么?”
许是察觉到她的失意和怅然,陆卫青竟也没多说什么,当夜宿在外间,与她一墙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