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的美酒佳肴横摆,虽只剩下残羹冷炙,但交错的酒盏依稀能看到之前的盛况。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仁寿宫的宫人跑去景阳宫救火了,谁也没想过收拾八仙桌。
现在得空了,小宫女们低着头进来收拾残局。
被太上皇呵住。
太上皇:“别收拾,就这么摆着!让那个逆子看看,他爹娘一顿饭都吃不安心!”
言罢,太上皇负手走到窗边的桌案前,静立了一会儿,似是惆怅。
他对殷娘、吴将军和吴夫人说,“走吧,明日还得赶路。我们早些歇息。”
*
陆卫青做梦了。
自打霓儿走后,他鲜少做梦,仅有的一次和霓儿“如梦似幻的相逢”,是在景阳宫。
那是他醉酒后,晚风吹起窗畔帘子的一角,露出一抹纤瘦熟悉的侧影。
那次“相逢”,让他清晰地意识到,霓儿的魂尚在景阳宫。
他又梦到了她。
他提前服下昏死药,躺在寝卧的拔步床上,等着外头的熊熊烈火烧过来。
这张拔步床,承载了前世他和霓儿许多的回忆,那是他们缠绵的过往。
他平静地仰面躺着,内心安宁且祥和。
陡然,他听到霓儿焦急的呼喊——“陆卫青?陆卫青!你在哪?你吱个声,我带你出去!”
他茫然地掀开眼皮。
药性开始发挥作用,他太累了,累得整个人瘫在床榻上,没有一丝力气。
他勾了勾唇角。
或许,他真的快死了,不然怎会幻听?怎会听到霓儿的声音?
接着,外头响起跌跌撞撞的搜寻声。
霓儿又说——“陆卫青,别玩了!你就算要死,也得和爹娘说清楚,可不能赖在我身上!”
他知道,他的离开爹娘多少是放不下的。
没关系,他早备好了遗诏,在遗诏里说明了他殉情的缘由。
爹娘都是讲道理的人,定不会怪罪她。
他越来越累,累到想要翻身都已困难,心下却是高兴的。
哪怕是幻听,幻听里有霓儿的声音,说明他距离霓儿近了。
他满足地合上眼,却听到霓儿近乎生气的唾骂——
“陆卫青,你烦不烦?我快闷死了,都不想救你了!你出不出来?你不出来我走了啊!”
“我真走了啊!”
陆卫青猛然睁开眼——“别走!”
暗哑的呢喃声极低。
他不管是不是幻听,只知道霓儿在外头,哪怕霓儿只是一抹孤魂,他也决计不能让霓儿离开!
他艰难地翻身,从床榻上翻下来,一点一点朝着月门处爬去......
这是陆卫青自从霓儿走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回。
他醒来之际,已是日晒三竿。
金秋的日辉正好,穿过半掩的雕花窗,从廊下斜着照进来,照在他根根分明的长睫上。
他懒懒地掀开眼睑,入目是头顶摇晃的大红色灯盏。
清袂和宿期赶紧奔过来:“皇上,您醒了!”
陆卫青一惊,幽邃的视线落在清袂和宿期担忧的面容上。
两个侍卫的身上脏兮兮的,脸上有灰、衣裳还有被火星子烧过的痕迹。
陆卫青恍然间意识到什么,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决然地撇过头。
这不是在阴间,这是在仁寿宫!
陆卫青的声音透着悲凉和绝望。
“你们不该救我的。”
果然,果然只有在梦中、只有在将死之时才能见到霓儿......
清袂不忍皇上如此,哽咽道。
“皇上,您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昨晚太后急坏了,跪在景阳宫的院子里哭了许久;”
“太上皇和吴将军用身体撞击窗子,估计半边身子都是青肿的;吴夫人还说他们早已原谅您了,在他们心里,您就是他们的女婿!”
清袂和宿期跟了陆卫青多年,自然知晓苏霓儿就是缨儿,也是吴将军和吴夫人的亲生女儿。
清袂的劝说并没有让陆卫青好受些。
相反,积压在陆卫青心头的大石更重了。
陆卫青半合上眼睑,“太上皇和太后是不是出宫了?还说短日内不会回来?”
宿期和清袂同时一愣。
宿期:“您怎么知道?太上皇和太后下江南游玩,说是会在年关前回来。”
陆卫青又问,“吴将军也走了吧?”
宿期和清袂更想不通了,他俩还没汇报呢,皇上怎么什么都知道?
陆卫青却是苦笑。
若是他们没走,又岂会此刻还不来看望他呢?
四位长辈的用意,无外乎是想让他支棱起来,将心思放在朝堂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