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他难以开口,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他左臂枕在脑后,身子往后仰,不粗的树枝就往下斜。
他睁眼看着头顶的弯月,想起上午雨幕中看到的白色身影,微醺的眼角更湿了。
“他们说尸骨不在的人聚不了魂。假的。你不是来过了么?”
他在乱葬岗苦苦搜寻多日,也找不到她的尸身,哪怕是半截相似的骨头也没有。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食人的秃鹫抓走了霓儿,不知在哪个山头吃食了她的身体。
尸骨无存且不得下葬,用佛家的话说是受了极刑之苦,死后聚不了魂,永远飘荡在人间,更不得入轮回。
陆卫青琥珀色的眸子变得黑沉,眸底掠过一抹悲凉,指尖深深地陷入肉里。
从没有哪一刻,他像现在这般恨过自己!
他冷笑,呵呵的声音极为可怖。
骨子里嗜血的男人,便是对待自己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霓儿,我欠你的,会还!”
一滴绝望的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他有些醉了,不然怎会胡言乱语说那么多呢?明明霓儿听不见,也不愿听见。
他自嘲般轻笑,“所有人都说上午是我看花了眼,我不信。”
“霓儿,若是这世间真有‘魂魄’一说,你让我再瞧上一眼。”
“我不贪心,一眼便够了。”
“哪怕是梦呢?”
喃喃低语间,一道带着寒意的夜风拂过,吹起窗边厚重的帘子,露出一道立在阴影里的纤瘦侧影。
如梦似幻、如真似假。
陆卫青就笑了,手中的桃花酿不知不觉落在地上。
——“真好,我做梦了。”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自打霓儿走后,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轻松过,头一偏,从石榴树上栽下来,栽在树下的杂草堆里。
他醉得不省人事,唇侧始终勾着一抹浅浅的笑。
*
因着陆卫青醉酒,苏霓儿很顺利地后门逃离了。
第二日,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上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景阳宫,命宫人修缮,还命道士在景阳宫的院墙外贴满黄色的符条,且规定除了翻修的宫人任何人不许进入。
据说那些符条是用来锁冤魂的,至于锁谁,宫人们大抵猜得到。
又是请道士又是锁冤魂,难免不让人瞎想。
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莫说皇上不许靠近景阳宫,便是够胆的,也巴不得绕着弯走。
皇上呢,会时常去景阳宫,查看景阳宫翻修的进度。
陈国辅已许久不曾上朝,因着他的影响,好几个大臣也不来了,大有集体罢官之意。
这日,左想右想也想不通的贵太妃,决定亲自出宫一趟,找陈国辅问清楚。
宫外,陈府。
书房里的陈国辅原本在和属下商议事情,商议的是十万大军即将入关的事,看见贵太妃来了,忙挥手让属下离去,将贵太妃请进屋。
陈国辅:“表妹,你怎的来了?放心,莲儿受不了几日的苦了,至多半月。”
陈国辅说他已写信给边疆的吴将军,让其领着十万大军归京,助他杀入皇城、取下陆卫青的狗头、救出莲儿。
吴将军是陈国辅的旧部,多年来一直听命于陈国辅,安守边疆。
说到底,陈国辅也不想背着“叛变”之名登上九五之鼎,成为名不正言不顺的帝王、被世人臭骂,才会苦苦设计八年前的东宫之变。
陈国辅:“那蠢儿简直可恨!亏得老夫一心待他,他竟没有半分的感恩之心!”
提及陆卫青,陈国辅恨得牙痒,只怪自己当初看走了眼,以为对方是个“乖巧可控”的木头人,谁知竟是头喂不熟的狼!
贵太妃晓得陈国辅在谋划。
心肠狠毒的人,怎么会坐以待毙呢?
贵太妃:“表哥,我来寻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贵太妃说,她替莲儿算了一卦,卦象上显示,莲儿此劫难逃,唯有用出生时的布衣施法,才能破此局。
故而她是来问陈国辅要莲儿出生时穿的布衣。
上京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孩子出生后,接生婆会用事先准备好的一块白布裹住孩子。
等到孩子将来百年归土,这块白布会一起入棺,大有来去之意。
这块白布称为布衣。
故而父母会将孩子的布衣留下,不轻易示人。
陈国辅闻言先是一怔,想了想,才道:“此物一直由你嫂子保管,我让她取来。”
贵太妃应下,又说,“千万别弄错了。弄错了,作法可就没效了。”
陈国辅命人拿来陈木莲的布衣,用一个黄花梨小木箱装着,看样子颇有些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