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来人是潭宁栩,宋东凭挺意外,看人穿得好看,以为是来找同学玩的,把门开得更大迎接:“大热的天,你怎么跑来了?”
潭宁栩一边往里进,一边把饭盒袋塞进人手里:“宋阿姨让给你送饭。”
“喻呈那小子呢?”
“他骑车从对面过来绕路,要多好几百米呢,我就自告奋勇。”潭宁栩在宋东凭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吹空调,脸热得通红,“你是不是得谢我?”
宋东凭抬手敲她额头:“给舅舅送饭,还要谢了?”
潭宁栩闪避技能失败,原本蓬松的刘海立刻被汗粘住,只能揉着额头重新整理刘海。宋东凭给她拿了瓶矿泉水,把空调又往下调一度,坐下来打开袋子,有苹果,食盒里也很丰盛,又是鸡翅又是排骨:“你吃没吃?”
“早吃过了。”潭宁栩说着“哎呀”一声,“我是不是忘记给你带筷子了?”
翻了一下是没有。宋东凭说:“不要紧,我这备着。”
然后从抽屉取了筷子和水果刀到外面去洗,潭宁栩闲得无聊,回头打量身后这一整排书柜,书被从高到矮码得整整齐齐,什么《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社会系统》《娱乐至死》《第二性》。
“我别的没有,就书挺多的,有感兴趣的就拿走。”宋东凭回来,甩着潮湿的手说。
潭宁栩回过头有点踌躇,下巴趴到手臂上:“其实我也不知道对什么感兴趣。”
“后年就要高考了,也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学什么。”潭宁栩有点绝望地说,“是不是等高三就会突然明白自己能做什么了?”
宋东凭夹着米饭失笑:“你看看你家那个,和我家那个,你觉得他们明白吗?”
潭宁栩撇撇嘴,也是,那俩还糊涂着呢。
“其实考虑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这个命题太大了点。”宋东凭说,“我觉得你可以先从一些具体的开始思考。比如你感兴趣什么,对什么问题好奇。”
潭宁栩晃着腿想,过了一会说:“上周学校组织急救培训。”
“对医学感兴趣?”
“不是。”潭宁栩边回忆边讲,“当时老师教我们心肺复苏,不是有那个让大家练手的人体模型吗?”
“嗯。”
“练习摁压的时候,老师说,国际上心肺复苏的成功率,女性是远低于男性的。”
“为什么呢?”宋东凭停下筷子。
“因为你看……人体模型都是以男性为标准设计的,你很少能见到女性模型对吧?”
还真是。
“所以学习急救的医护也好,普通人也好,大家练习之后都很熟悉男性应该摁压什么位置,而女性因为……胸部的原因,位置是不一样的,所以很多人在急救现场无法立刻找到正确的位置。”
宋东凭看着她。
“我听了心里挺难受的。”潭宁栩回望他的眼睛,“你看,虽然我有一个哥哥,但是我们家一视同仁,我哥惹我,一定是他挨打。然后我也受教育,一样念书,一样考试,从来没感觉男的女的有什么不同,也听到过很多新闻,但好像都离自己很远。”
“但现在就觉得很不一样。”
“一样吃饭念书,还是不一样。我们连一个模型都没有。”
她说完这段话以后就停住了,她看向宋东凭,害怕自己幼稚的想法让他觉得好笑。
更害怕在他脸上看到无法理解的表情。
但是没有。
宋东凭双手交握,郑重地看着她,聆听,表情温和而严肃,好像在对待一个高深的研究课题。他认真地把一个小姑娘的想法当作一个命题来展开。
在这样的眼神中,潭宁栩忽然升起巨大的感动,这种感觉很陌生,但令人震颤,她的皮肤上起了细小的颗粒,她突然觉得有些混沌的东西好像开始明晰起来了。
“你知道成年人最受不了什么吗?”宋东凭突然问。
潭宁栩不明所以,咬着嘴唇想了想。
“……节假日调休?”
宋东凭一下笑出声:“也没错。但最受不了小孩想得比我多,比我深,比我好。”
谁是小孩。
“其实你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性别问题,大概也算是社会学的范畴。如果你想探讨这个问题的话……”宋东凭把食盒盖好站起来,匆匆走到书柜边,手指徘徊,随后抽下来几本书,“可以从波伏娃开始了解,你有空读读看。”
潭宁栩接过书,随意翻看着。宋东凭一边削苹果一边继续说:“这个命题讨论了快一百年,非常复杂。现代很多人对于性别的讨论趋近极端和片面,但我觉得你的出发点很特别。”
“怎么特别?”
“就是……挺让我感动的。”苹果皮在他指尖一圈一圈旋转下来,没有断,他分过来一束很有力量的目光,“也让我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