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仪器屏幕上显示着严拓的血压和心跳,像生命线一样,微弱地上下跳动。
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程延林想不通。
探视的时间很短暂,很快有护士过来轻声让他们离开。
严妈一步三回头,可病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就连胸腔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得容易忽略。
走出ICU,程延林面无表情大步迈向走廊,推开消防通道的铁门,在楼梯间点了颗烟,连吸好几口才压下去指尖的颤意。
错落的楼梯上有人正在打电话,听声音像四十多岁的女人,口音带着方言,说话断断续续。
“医生说得做植皮手术...”
“两万多....医生说烧伤面积太大了,不植皮的话...”
“我不是只听医生的话,但如果之后疤痕增生...”
“你不能过来一趟吗,我说不清楚,医生说他跟你解释....”
“好吧,那我再跟医生说一下吧,你忙吧。”
程延林用手指捻灭烟,转身走出楼梯间,将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严妈扶到座椅上,拿出手机继续翻着上面的通讯录。
人各有命,有的人为几万块钱的手术费所困,被逼得一筹莫展;有的人体内的器官早就死了,却因亲属的贪念,靠昂贵的仪器吊着最后一口气;也有人被遗弃在医院,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生死难料。
这样的故事每天都会在医院里轮番上演,不论结局如何,到最后也只会化作轻飘飘几个字:都是命。
可程延林不信命,他要严拓完好无损。
程延林联系了生平所有人脉,该花钱花钱,该求人求人,所有的一切都做尽了,医院为严拓开了多次专家会诊,有名气的教授都聚集在会议室,却没有一个人能敲定出新的治疗方案。
这个阶段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现代医疗再发达,面对复杂的人体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剩下的全靠病人自己的身体机能撑过来。
几天下来程延林没离开过ICU病房一步,不让探视就守在门外。
ICU病房门口的走廊挤满了家属,有护士走出来的时候会诡异安静一秒,全都屏息等待护士下一秒的动作。
如果护士高喊谁谁谁的家属,被点到姓名的人会立刻起身跑过去,手脚摆动的幅度都透露出身体此时的仓促慌张。
运气好的话,护士可能只是让他去缴费,推病人去做几个检查。运气不好,则会把他带到稍安静的隔间里,让医生给他讲最坏的情况。
只有这个时候众生才显得稍微平等一些,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被死神点到名。
程延林面无表情地坐在楼梯间抽烟,想严拓是因为不想活了,所以才一直不醒来吗?
第三天严拓从ICU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依旧没醒,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了出来。
这次程延林提前安排了单间病房,怕严拓是因为嫌周围太吵才不醒。
可现在病房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严拓依旧呼吸微弱,贪睡着不愿睁眼。
朱雪制止了程延林四处求医的行为,告诉他现在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任他找再牛逼的医生来也是一样。
于是程延林守在病房里,中间朱雪来看过,没再说什么刺激的话,只留下一束花。
张乐和李洪也来过,看着胡子拉碴完全没有形象的程延林,心惊之余小声对着病床上的严拓说你赶紧醒过来吧,再不醒没准我们没准得多参加一场葬礼。
最后杨如东也来了,因为程延林一直不去上班,他来看看他是不是要撤股。
见到病床上的严拓,杨如东问程延林:“现在都21世纪了,已经是法治社会了,你怎么还玩强制爱那套?”
程延林扯了扯嘴角,知道杨如东是想逗自己骂他,但他现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离开前,杨如东拍拍他的肩膀:“抽空去去庙里拜一拜吧,没准老天爷就突然显灵了。即便没显灵,也能有个念想继续撑下去。”
严妈这次表现得出乎意料地坚强,除了第一天吓得没了魂以外,之后就打起精神精心照顾病床上的严拓,坚信他一定能醒过来。
她没问程延林为什么不走,为什么守着严拓,只是偶尔在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会对着程延林说拓拓一定会醒的,他从小就心软,舍不得走的。
是安慰程延林,也安慰自己。
严妈的额头上破了一道口子,第二天结痂后又莫名再裂开,总也好不了。
因为晚上她会在寂静的黑夜中面朝广阔天地虔诚地磕头。
磕给世上任何一位神,只要能救严拓就行,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
“犯下罪过的是我,该赎罪的也是我,”她闭眼小声祈祷,到如今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早已流干,“求求了,别再折磨我儿子了,用我的命换他活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