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皱眉,继续问:[你做了什么?]
“只是实现她们的愿望罢了。”
须沧说,“人类没有永远,想要永远陪伴我,只能以器物的形式。我抽走她们的灵魂,放入了每日使用的玉箸与酒杯中。想要回家见亲人与去往他乡的人,我为她们指明了回家的路径。”
[……仅仅是为她们指明道路?]
“自然。”须沧泰然自若,垂下纤长的眼睫,“我为她们提供了合适生存的环境,为她们实现了愿望。可我还是不能理解人类的行动。”
“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进入器物后却日日咒骂,甚至自我封闭,让灵魂沉睡;说是归乡,却浮在水中迟迟不动,直到失去呼吸;说要去他乡,却日日对镜发呆,最后用一根腰带自缢。”
“明明我不喜欢房屋里出现人类的尸体,也无意干扰人类的选择,她们却总是这样让我为难。所以今年我不打算娶亲,也不想再处理一次麻烦。”
那语调轻得像一声叹息。
李妄却浑身发冷。
他仿佛看见那些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们,如何被抽出灵魂痛苦哀嚎,如何在无边海水的压迫下窒息而亡,如何因归家无望自尽于深海。
这是稍微想想就不寒而栗的故事。
她们被当做祭品投入深海,本来无望无执,怀着必死之心来到这里,却见到了样貌俊美、斯文礼貌、力量强大的神。
神不会主动伤害她们,也不会如岸上的人那般强迫她们。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任意取用,生活富足而悠闲。
久而久之,要么付出爱恋,要么付出信任。
于是河神询问她们想要去什么地方时,她们顺从内心说出了答案。
却不曾想,那便是最后的选择。
爱恋者失去身体,变作空有思维的器具;逃离者溺亡于水,无法游出漆黑的海底;守望者失意自缢,被无尽的绝望吞噬殆尽。
新娘去了哪里?
新娘睡在深海,新娘睡在过去,新娘睡在虚假的希望里。
这一切,都是神的随手为之,因他播种在人心的希望所致。
——这便是神吗?
眼前仿佛掠过一张张脸,太快太模糊,似乎知道那是谁,又不知道那是谁。
手中的花束被捏碎出汁液,缓缓渗出糜烂的伤口。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但对面神明莫名盯了他好一会。
“你在生气?为什么?”残酷的神问道。
明亮的碧蓝眼眸直直望过来,神色与天真的稚子颇有相似。
李妄清楚,那只是被皮囊所惑的错觉。
他并无人之心,大概也无人之情。
[如果你的同族被人杀死,你难道不会生气?]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这话里情绪太多,不太理智。
“为什么要生气?神与人不同,从诞生之初便接受了未来的消亡,提前到来的结局并不奇怪。”
须沧凭空拿出一匹布料摆在腿上,边看布料样式边回答。像是比起这样的问题,还不如仔细看那些布料上的花纹重要。
一言一行中透出难言的冷漠。
李妄缓缓呼出口气,不为这种态度感到意外。
是啊,如果神不是类似这样的存在,大家也不会死了。只是再次亲眼见到,那份原本已经黯淡许多的火焰就又在心头汹汹燃烧起来。
他揪紧了袖子,低头不让人看清表情。
[发生什么,你才会生气?]
须沧自称不喜欢弯弯绕绕,他索性问得直白些,也算试探底线。
银白发神明抬头瞥他一眼,往后靠了靠,嘴角勾起个细微的弧度:“我也想知道答案。”
在朦胧柔和的烛光下,他的脸被笼罩在半片阴影里,露出的轮廓流畅而锋利,唯有那双碧蓝的眼眸,依旧如宝石般亮丽。
这好像是见面至今,这位神情绪最强烈的时刻。
李妄脑中闪过什么,他尚且没有理清,就循着本能开了口:[你需要感情。]
他没有细想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就在那一刻清晰看见——神的动作顿住了。
“哦?你居然知道这件事。”
不知是感叹还是疑惑的语调。
他眼见着须沧放下手中的衣料,眉头微扬,靠近些许,突然伸手向着他的脸颊而来。
李妄想要后退,却僵住了。
与之前可以躲开的感觉不同,那苍白的手触及之前,他已经宛如木偶,动弹不得。
冰凉的触感如蛇,紧紧贴在了他的脸侧。
指尖滑过,轻缓得仿佛蛇信子舔舐而过,激起了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神明看着他,眼底探究之意还未散去,不知为何眼睛一亮。
莹莹的蓝光从接触的地方散出,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禁锢住,李妄恍惚感觉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空了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