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便到了益德堂,宋闻清从马车上下来,提上药匣便走了进去。
屋内吵闹得不行,小声的啜泣声,还伴着不少医师在争吵。
仔细一听才晓得是在说这病症究竟是为何,有个人说是是中毒,而另一人却坚持自己的想法,说是普通偏头痛,为了用药吵得不可开交。
与他们的吵闹不同,在那角落一隅里,没有一点声音,仿若是与世隔绝般,除了偶尔传来的被病痛折磨得难耐不已的喘息声,悲凉又压抑。
宋闻清心里一颤,胸中被难以言喻的悲凉包围,他蹲下身,将手边的水递给躺在地上的人。
“多谢。”消瘦的哥儿咳嗽了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气的脸上勉强勾起笑来。
宋闻清朝他笑了笑,柔声问了他的病状。
哥儿下意识瑟缩了手,好半晌没见其他动静才松了口气,半撑着身子回答了他的问题。
宋闻清看出了异样,又问:“你刚才可是怕我做些什么吗?”
哥儿见他和其余人不同,恍惚了一下才小声喃喃道:“我以为又要试药了。”
短短几个字却如同针一般扎在宋闻清的心里,无名的火闷在心里,他抿唇,沉默着将药匣放下。
给哥儿搭了脉,好一会儿他才皱着眉又问:“你们此前可有喝过从益德堂买的酒精?”
脉像极其奇怪,此前他听说病状后便生了疑心,今日一看竟是大差不差,甲醇慢性中毒……
没人往这方面想过,毕竟医用酒精大家都下意识以为是外用,自然就没考虑到了。
哥儿愣了愣神,他双眼已经几近失明了,这几日来的绝望磨平了他的棱角。
可是眼前的人柔声的问候,和那些逼着他喝药的人都不同。他会用干净的方帕搭在他的手上,耐心地为他诊脉。会将沾了灰的竹筒,擦干净了再递给他。
于是他得以喘气,点了点头:“张掌柜说这酒精不仅可以外用,还可以掺了水当粮酒喝。”
“那你可喝过?”
哥儿似乎不知道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疑惑道:“喝了一点点。”又说,“但我每日只喝了一小盏。”
宋闻清彻底不说话了,他站起身,冷着脸又问了其他病人,实在忍无可忍,他抓住了其中一个壮汉的领子:“谁让你们喝那酒精的?!”
壮汉被他吓到,有些害怕:“都是粮食酿造的,为何不能喝?”
他扯开宋闻清的手,声音发颤:“我们每日被你们逼着喝药,谁知道是那酒精原因还是你们的原因?”
此话一出,益德堂中都默了声。就连吵得不可开交的各路医师,也都不再出声。
直到壮汉旁边一个估摸五岁的小孩儿哭得抽抽搭搭的,边抹着眼睛边哽咽道:“哥哥,爹爹难受,你可以放开我爹爹吗?”
宋闻清怔了一下,这才缓缓放开壮汉。从兜里掏出块糕点来,朝着小孩儿勉强勾唇:“妹妹别哭,哥哥给你吃桂花糕好不好?”
小孩儿重重地点头,宝一般地从他手中接过,眼里亮晶晶的,小心翼翼打开,将桂花糕掰成两半,拿了一半给壮汉,软软道:“爹爹吃。”
壮汉终是忍不住,低低地哭出声来。
益德堂里的氛围变得更加死寂,似乎等死成了他们的唯一出路。
壮汉的话也在他们心中落了根,毕竟正如他所说,那酒精是他们亲眼看着益德堂用粮食酿造的,怎不能喝?
可自从太医院的人来了后,他们每日都在喝药,身子却丝毫不见好转。
倘若真的是呢……
看着和宋翊年纪相仿的小孩儿,宋闻清心里微微动容。他起了身,冷着脸问那些医师:“你们可有问了他们是否喝过酒精?”
差不多四十几的医师被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小郎质问,心中也是憋了火的,梗着脖子道:“狂妄小儿!且不说传闻不都说这酒精是用作外伤,我怎知他们会喝了那酒精?”
“作为医师,望闻问切怎会不知!”宋闻清气急,扬声道。
此时,患病的人才晓得宋闻清是站在他们这边的,眼中顿时又有了希望。
人群中传来一人的声音,他的脸上虽带着惊恐,但却格外坚定地道:“我此前同他们说过,可他们并未放在心上,只有源源不断的药逼着我们喝下去。”
此话一出,越来越多的声音也渐渐传了出来。
宋闻清吐了口气,怒笑道:“医者医德,今日倒也是让小辈开了眼。”
“左右都活不长了……”那医师还想多说些什么,见宋闻清眼中的凶狠,背后竟生出一股凉意来,终是把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