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五应了声,一脚跨出门槛,临走前不忘替季柕将书房的门阖上。
门窗扇起的风只轻轻一带便将桌上的几张纸片吹到了地上,季柕无暇顾及脚下无足轻重的小纸条,视线落在杜和裕写下的状纸。
密密麻麻的字迹如蝼蚁覆于其上,每多看一行,蹙起的眉头便会紧一分。
待整整两张全部看完,桌前坐着的人愁云密布的脸上好似要结成苦瓜。
三年间两地的书信往来断断续续,以渝城为中心扩散至周边的城州,最早可追溯至元年,便是他刚登基后不久。
仗着江淮水远,暗中在此处培养势力。凭借此处优越的地利和繁茂的商业,若不是此次突如其来的水患,他估计还得再过两三年才过得来,届时此处恐怕早已被蚕食地只剩一副空壳。
料是周良才自己,应当也没想到麾下的这群人这么没用,才不过一个晚上便将东西都吐了出来。
如今江淮百姓万余口,当务之急是要先安稳民生,城州修缮也是一大劳力需求,大批流民的户籍现下也是个难题……还有面前这张纸上的几十个人,遍布此处至京城的各个途径城,真要处理起来怕是不容易。
要不说某些个老头长得像模像样的,背地里还不知脏成什么德性,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天天给他找麻烦添堵。
一群臭老头,烦。
季柕将眼一闭,上身倾靠在椅背上,心下烦闷不已。
昨日一夜都奔波在外,此时倦意如潮水般涌入大脑,勾连着神经都有些沉重发酸,就连桌角灯光微弱的烛火都窜动地让人有些心烦。
他支着胳膊揉了揉太阳穴,闭眸休憩片刻后站起身,将桌上的东西往自己的衣袖里塞好,这才打开了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屋外的侍卫已经将身上的粗布麻衣换下,肩覆鳞甲,长矛握手,队列森严地守在门外。
季柕站定在几人面前,淡着声吩咐:“书房的门不要关,你们守在外边看着,里面的东西不能少。”
“是。”
“昨夜可有何异动?”
统筹侍卫的首领走上前,拱手道:“回禀皇上,除了娘娘昨夜让我等扇了一夜的扇子,巡视别处的人都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扇子?”季柕只是思考了一瞬便恍然大悟,视线落在了那人的面上,仔细一瞧,果不其然看到了团在眼眶下的两抹青灰,只是在盔帽的遮挡下有些不明显:“……你也辛苦了,等城外的人进来了,你让昨夜未睡的人都先去休息,莫要硬撑。”
统领的面色一顿,声音陡然激昂起来:“如今城中上下尚且荒败,百姓仍旧流离失所,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属下等替皇上赴汤蹈火且在所不辞,区区一日未眠,算不了什么。”
“别跟朕来这套。”季柕不耐烦地摆手:“少你们这些人的半天活也影响不了什么,你这手抖得朕都要看不下去了。”
昨日时间匆忙,找来能制作扇子的材料都是实心的桩木,即使每把都有四人一起操控,但一整晚下来还是难免会伤着胳膊。
如今才歇了不久,肩胛骨便隐隐作痛,两只胳膊的肌肉也在不断间歇抽痛着,不用想也能知晓等明日起来会酸痛成什么样了。
“朕此行有带着御医,一会儿先去找人来开个药,城中应当有几家药馆,人家不开门你们就自己开。”说着,季柕自衣带上解下一包银丝缝制的钱袋:“按明码标价付给人家,切忌偷抢。”
统领颤着手,受宠若惊地接过:“多谢皇上!”
顿了顿,表情一变,又犹豫着开口:“只是属下一路未曾见到过随行的御医,不知其长相,能否劳烦皇上描述一下那位大人的模样?”
季柕不假思索:“那位长得很像马夫的就是。”
统领:“?”
“……算了,朕现下正好找他有事,晚些时候直接让他过来罢。”季柕揉了揉眉心:“皇后住的屋子是哪间?”
“回皇上的话,是坐东朝西的那间,应当是杜修明的屋子。”
说来也是奇怪,如此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一个贪官,兜子藏了这么多银钱却还是安囿于不过这么点大的小宅里,能住得下人的屋子不过也就几间,连拳脚都伸不开来。
季柕点点头,穿过走廊,径直朝着简昕几人所在的屋子走去,留下身后一众旁听多时、泪眼汪汪的侍卫。
如此体恤将士、爱护百姓的君王,生逢其时,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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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渐上枝梢头,梅雨过后的三伏天,酷暑渐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