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和卿疲累地扶额:“我细细追忆,苦苦回想,翻来覆去,都不知离开辽城的那一夜我们究竟对他做过什么。”
“捉摸不透气性大,还喜欢烂嘴。”钱文静皱眉摇头,望着简昕郑重道:“日后有机会还是早点出宫吧,跟这样的男人待太久,我担心你不安全。”
简昕掬了一把泪,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任柯呢?”
方才还跟在他们身后一起下的车,怎么一转眼就忽然不见人影了?
三人仰起头东张西望,在视线可及范围内搜寻着。钱文静的动作倏忽一顿,指向渡口另一侧:“我有点近视,你们看看那个正跑过来的是不是?”
简昕眯起眼,努力辨认了一会儿:“不行,我这个眼睛也不太好。”
“早就跟你们说过了看书习惯要养好,别老大晚上的就举着一根蜡烛在那使劲瞅,不瞎你们瞎谁?”闻和卿嫌弃地瞥了眼二人,伸长了脖子,抬起手遮在额前:“哪里有人?这不跑过来一个大青蛙吗?”
“呦呵,还会招儿手呢!嗨!”
钱文静:“……”
简昕:“你滚一边去。”
转眼间,任柯已经轻喘着气跑到了几人面前,神情激动地朝几人指了指身后一艘正扬起白帆的货船:“各位不用慌张,你们猜我找到了什么!”
……
一刻钟后。
正当季柕窝在舒适的床舱内读着书,陡然间便听闻一阵由远及近、由轻及重的破水声自船的斜后侧传来。
顺着敞开的船窗望去,只见一艘巨大的渡船自后徐徐驶出,豪横的装饰自船头至船尾无不在透露着一股熟悉的风格。
目光再一转,立在船头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便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四人的手里各自端着一杯茶,好似事先准备过一般特地等在这里。
两边的人对上视线,以简昕为首,四人动作齐整地朝季柕举起了杯盏敬上一敬,畅饮一口,面上得势的笑容别提有多灿烂。
“啪!”
季柕面无表情地将窗板关上,眼不见心不烦。
*
舟船顺流而下,沿着运河一路向南。任柯的那辆商船在沿途的城州卸下货后便一直随行跟着,用来装载一路买来的粮食。
船行了十几日,经过淮安城后,岸边的流民便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季柕命任柯将商船停在了上一个渡口,换了几艘不起眼的小舟继续运送。
江淮洪水泛滥,沿岸殃及的城州约莫十余个,下游几座更是受害严重。虽然早在洪灾发生的前几日就下令周边的城池出资救灾,无奈各民仓的存库本也就不多,官粮也只够运出几车,其他地方的物资运来也需好几日,根本填不满这一块无底洞。
再加上江淮地区远离中央,没了直接的管控,底下的官虫如鼠蛇般贪得无厌,留得百姓的口粮恐怕是少之又少。
再往南驶过几公里,河边时不时便能望见几具漂浮的尸体,嶙峋的骨架撑起薄薄一层皮囊,两颊饿得内凹,大睁的双眼蒙着一层厚厚的翳,随着涌来又退去的潮水浮沉漂动。
阴沉的天空仿佛笼罩着浓郁的死气,一线生机都无处可寻,两岸繁郁的树林间皆是蹒跚而上的饥民,或有行至一半便体力不支,再也站不起来的。
四人从船舱内走出,面色凝重地望着周围惨淡的景象。
他们对饥荒的印象先前不过是一纸文字和寥寥几句,直至亲眼目睹时,才知天灾之于小农灭顶的祸难。
这里不必他们生活的时代,只凭双手的人类在任何击打下都似蝼蚁般脆弱,再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直接压垮最底层的那类人。
或者说他们本就同丧家犬般苟延残喘地活着,供给生命的每一次呼吸都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再北上不过几里就是一座城,明明已经坚持到这里了……”
几艘船舟寂然靠岸,本繁华不已的渡口已经破败不堪,涨起的河水冲垮了沿岸建起的木桥的矮房,苔藓水植都盖住了岸。
下了渡口再行一段路便是渝城。
与先前几座城州截然不同,攀藤而上的植茎将高大的城墙几乎布满,大敞的城门散发着阴潮的湿气,浓雾和浮尘几乎将天空都盖住。哀鸿的悲叹降下,连一片日光都难见得了。
季柕将队伍里大多人都留在城外守着粮食,只是选了寥寥数人出来。
众人将身上的配饰全部摘下,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粗布麻衣,踩着泥泞的道路进城。
大街上也是灰雾蒙蒙的一片,大水冲垮了不少房屋,如今只剩下置留的木架堪堪屹立。道路两侧的留城的人或坐或躺,婴儿的哭啼响彻,女人的抽泣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