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一律。
他的生活乏味且无趣,而这样的日子他或许要过一辈子。
父母于他而言不过是幼时启蒙书本上两个冰冷的字,朋友伙伴对他来说也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外人看来,他身侧总是围绕着一大群人,那是祖父怕他孤单特地为他找来的,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风透着一股凉意,呼啦啦地从发间吹过,云向晚垂着眸子,一下一下缓缓地摇着轮椅,艰难又孤独。
一月后,他父亲云浩的亲弟弟,也就是他的叔叔,云瀚,与许家娘子成了亲。
婚礼办得挺隆重的,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他们说,进献的新婚礼物堆满了整个房间。
这些都是云向晚从小厮那儿听来的。
婚礼那日,他没去敬酒,也没在宴上露面。
他安安静静地待在昏暗的屋内,听着远处传来的敲锣打鼓,一个人待了一整天。
婚礼过后,他也没特意去拜访那位婶母,偶尔碰上也不过是淡淡地点头招呼。
云向晚从没想过百草堂宗主之位会落到自己头上。
但事实就是如此,云峰不但举办宴会邀请了各大宗门的领头人,还大肆宣扬孙子那一手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最后才宣布了传位的消息。
那日,云向晚坐在祖父身边,下方是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和无数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身侧的云峰滔滔不绝,头顶的灯光目眩神迷,他突然窜起一阵落荒而逃的念头。
只可惜他是个瘸子,万事不由己。
就像宗主之位传到他手上时,他别无办法,只能双手接下,还要装作欢天喜地的样子与一群陌生面孔应酬。
就像他望向云瀚与许夫人时,发觉那两人毫不惊讶,这才知道原来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唯有他一人。
成了宗主后,云向晚总算能出百草堂了,但他还是很少出去,旁人与他说话,他也不过用冰冷的壳子伪装自己。
他参加过很多大大小小的宴会,听着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左右逢源,也去过几次所谓的诛邪之战,百无聊赖地望着那群人叽里呱啦地说着些大义凛然的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扣上一顶正义的帽子。
他只冷眼旁观着,将这些事当笑话看。
没人摸得透他,没人了解他,也没人懂他。
就连他自己都不懂自己。
世间万物于他而言似乎都没什么关系,不管是活在魔族入人界时的乱世,还是活在神魔大战后海晏河清的盛世,他都是一样地高高在上不染纤尘。
时光如流水般冲过,轻轻一下便将他羸弱的身子骨冲倒了。
云向晚的病越发严重了。
他先前不过是咳嗽,现在演变到整夜整夜地咳,有时还会咳出一大口血,白日里好好地坐着轮椅便会昏过去。
每当这时,他的贴身小厮总会哭着跑上来扶住他,大喊着府医。
那时云向晚总会很想笑。
这世间还有什么神医比他的医术还要高超吗,他自己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旁人能有什么办法。
医者不自医。
病情加重后,云向晚莫名其妙喜欢上了落日夕阳与晨光初升。
闲暇之时,他总是孤身一人去外面的山头上待着,一坐便是一整日。
他变得很少说话,五感在慢慢消退,旁人通常要说好几遍他才能听清。
再后来,他连爬都爬不起来了,连轮椅都不能自己推了。
可那日午夜,他也不知为何,偏偏要撑着支离的病骨去十里之外的无音谷。
小厮蹲在他床前哭得撕心裂肺,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但他像是在看默剧,什么都听不见。
最后他还是走了,与小厮一道,赶了两个多时辰的路,总算爬上了山谷。
那里的野花飘香十里,洋洋洒洒开了遍地。
云向晚看了一会儿,偏头说了一月来的第一句话。
“去附近的集市买把伞,快落雨了。”
他的嗓子又沙又哑,但小厮却因这一句话喜极而泣。
他来不及多想,只当云向晚又燃起了生的希望,语无伦次地点头:“好的!宗主!我马上去!很快就回来!你等在这儿!别乱动!”
于是无音谷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浸染在遍地的芳香中,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很久之前读过的一本故事书。
书上说,孤单与不幸都是有期限的,只要愿意等,总会等到那个人生中最重要、最放不下的人。
他会救你出深渊,会与你一同奔赴世间的美好,牵着你的手,带你去看这人世间。
当年的云向晚对此深信不疑,于是他穷极一生都在等一个人。
可是啊……
云向晚垂下眸子,眼眶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