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笑心潮澎湃,浑身的血液都奔腾了起来。
“我父亲说,在北仓河的另一边,有一个小姑娘叫三妹,还有一条狗叫黑蛋。裴公子,你外祖母的闺名是叫三妹吗?”
对上了!
裴笑激动的拼命点头,“你父亲还说了什么?”
“他说完这一句,便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脸上的神情……”
吴书年叹息着阖上眼睛,似乎在回忆。
“要怎么形容呢,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情,眉头舒展,嘴角往上扬,眼角弯下来,像是整个人都泡在热水中,连头发丝都软了下来。”
这样的形容,让晏三合心里生出强烈的不适感。
从她听到吴关月这个名字起,这人就和杀戮两个字画上了等号。
哪怕他心里再怀家国天下,再怀百姓苍生,陈氏一族,郑家一百多口人,还有那场因他而起的战争中死去的人,都是他刀下活生生的冤魂。
这样冷情冷性的人,露出哪怕一丝丝的柔情,都是奢侈。
“我问父亲,你是不是喜欢她?父亲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裴笑因为听到这一句话,眼里迸出两道亮光。
“我又问父亲,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娶回来,就算做不了正妻,做个妾也是好的。”
吴书年说到这里,又看了裴笑一眼。
“我说这话,不是辱没你外祖母的意思。父亲妻妾颇多,能说话的一个都没有。
我当时想如果那个叫三妹的姑娘,能陪在他身边,至少他不会那么孤单。”
“你父亲怎么回答的?”裴笑屏气凝神。
“我父亲又是一片沉默,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突然说……”
吴书年顿了顿,放慢了语速。
“她要的是几间瓦房,四方小院,一个殷实人家,她要的太少了,我反而给不起。”
裴笑:“……”
“不是给不起,而是他的心太大。”
晏三合冷静道:“装朝争,装百姓,装天下,自然就装不下一个女子。”
吴书年苦笑一声,“晏姑娘总是那么一针见血吗?”
“我只是比许多人更清醒些。”
晏三合也撇了裴笑一眼。
“更何况,他和胡三妹一个高,一个低;一个读书万卷,一个目不识丁,就算真走到一起,最后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吴关月才是这世上最清醒的人。
胡三妹是他孤寂老街生活中的一抹色彩,是他君临天下后的一声叹息,是他夜深人静时的一段回忆。
唯独,不能是他的枕边人。
“晏三合。”
裴笑看着她,眼神焦急,“这么说来,我外祖母的心魔,就应该是他。”
晏三合思忖良久,点点头,“应该是。”
两人的确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的确是郎有情妾有意,暗生情愫。
也的确是劳燕纷飞,各奔东西,各怀相思。
起初,她还觉得老太太不应该为了一段旧年的儿女私情,祸害到儿孙后代,但听完吴关月的故事,又看到吴书年本人……
大概——
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是没有办法忘记像吴关月这样的男子的吧。
“那就点香吧!”谢知非的口气颇有些不耐烦。
晏三合和裴笑同时一惊。
怎么就点香了,吴书年还没有说为什么把他们勾过来呢!
吴书年看向谢知非,笑了。
“这故事只讲了一半,谢三爷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下面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知非桃花眼轻轻往上一挑。
“一件是你父亲和我朝开战,最后兵败垂成,成为流亡君主;另一个件是你们派人屠杀郑老将军一府,被我朝追杀至今。”
周也低头,看着谢知非的眼神如刀。
谢知非只当没看见,冷笑道:“这两件大事于你来说,都是不堪的过往,还是不说的好。”
“咳咳咳……”
吴书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周也脸色大变,一只手端起桌上的茶盅,一只手赶紧替吴书年揉背。
许是喂得急了,吴书年嘴角流出些茶水来。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丑态,飞快地掏出帕子狠狠地擦了几下,然后又匆匆的把帕子合上。
他的手快,又岂能快得过人的眼睛。
那帕子上一抹深红色,是血。
第149章 故事(五)
裴笑的心尖跳了一下,偏过脸,朝谢知非深深看一眼:姓谢的,你能不能不要刺激他?
谢知非也看到了那口血,心里后悔刚才的冲动,有些心虚的去看晏三合,却见晏三合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谢知非忙端起茶盅,用喝茶来掩饰一二。
吴书年止住咳嗽后,原本还算挺拔的背一下子佝偻下去,脸色非常难看,根本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