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三合愣在当场。
“当——”
“挖到了。”
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三下两下便从土里捧出一坛酒,宝贝似的放在手里看了又看。
他把酒放在屋檐下,拍拍手,掸掸身上的灰,走进屋里。
晏三合不由自主的跟过去,在窗下站定。
只见他在书案前坐下,拿起刻刀,一刀一刀刻在白玉上。
他刻得很专心,似乎没有发现晏三合在窗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的。
晏三合此刻正看着他,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临到头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不是心魔里的前太子赵霖。
这是她的父亲赵容与。
与她的眉眼,一模一样。
他穿了一身寻常的蓝衫,周身浓浓的书卷气,与晏三合脑海里的想象重叠。
“你在刻什么?”
“刻两个字。”
他做事似乎不喜欢被打扰,依旧是头也不抬,只等一刀刻完了,才掀眼看她一眼。
“要进来坐吗?”
“我……”
晏三合不确定:“……能进来吗?”
他眉眼弯下来,“为什么不能,这是你的家。”
晏三合眼眶热了,从门里走进去,一直走到他身边。
他指指书案前的椅子,“坐吧。”
晏三合依言坐下,仍旧看着他,用目光描绘他的轮廓。
和她,是真的很像。
他又低头刻玉。
书房里,很安静,能听到窗外的蝉鸣。
晏三合有些茫然。
仿佛又回到了怒江边的那个村子,晏行在书案前看书,她在竹塌上瞌睡。
心安处,才是家。
那一个,是晏行给她的家;
这一个,才是她真正的家。
“我三四岁的时候,很粘我的母后。”
他忽然开口,声音和缓。
“她到哪里,我就想跟着她,夜里也想睡在她身边。可我是太子,太子从小就得一个人睡,谁也不能亲近。
有天夜里打雷,我吓得哇哇大哭,叫嚷着要母后,内侍把我抱到母后的寝宫,那一晚,是我此生睡得最好的一晚。
醒来我便想,等以后我有了孩子,一定不让他们单独睡。”
晏三合听得入迷,“后来呢?”
“后来你娘怀你,我心里盼着是个女儿。”
他笑了一下:“女儿就没那么多的规矩,你娘那会一定离开了,我就想把你带在身边。
夜里冷了,替你盖盖被子;热了,替你打打扇;打雷了,替你捂捂耳朵,可别惊着了。”
晏三合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这辈子,做错过很多的事,错得最离谱的,便是那一晚,没有狠狠心推开她,以至于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
他手上没有停,还是低着头,眼里的神色不明。
“我既没给你一个好身体,也没给你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让你在外头颠沛流离了十八年。”
他手上一顿,“孩子,你该怨我。”
晏三合的泪,滚滚落下。
“我不仅没给你盖被、打扇、捂耳朵,我连你第一次笑,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发脾气……也都错过了。”
他低垂的颈脖,弯出一道脆弱的弧度。
“我想教你琴棋书画,想把你背在背上,十五看灯,中秋赏花,想每年热热闹闹替你庆个生,想让你娘放心在外行医……”
他默了默,口气里有说不出的愧疚。
“我一样……一样都没有做到。”
第748章 爹爹
“人这辈子啊,自己受点委屈,受点罪,忍忍就过去了。可孩子受的委屈,受的罪……”
他脸色忽然一下子变得很苍白,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总也忍不下去!”
“我没受什么委屈。”
泪眼朦胧中,晏三合轻声开口。
她没有说真话。
她其实很想抱着他痛哭一场,告诉他这些年来受的冷眼冷语;
告诉他,有人嫌弃她的出生,觉得她配不是他们的孩子;
告诉他,每一个年节,她都羡慕别人家热热闹闹。
告诉他,一个没有根的人,是多么的孤单可怜。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伶仃了十八年的黑眸里,第一次有了爹,有了娘,有了亲人,她的心满满当当,哪还装得下那一点委屈。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晏三合会这么说,连头也没抬道:“没受委屈就好啊!”
声音有了哽咽,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晏三合发现他一刀一刀下得格外用力,以至于握刀的手指都红了。
“你刻哪两个字。”
她不想让他担心,故意岔开了话题。
“陶陶。”
他最后一刀落下,长吁一口气,对着玉佩吹了吹,又拿出帕子仔细擦擦,递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