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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激怒我。”
在长久地沉默后,夏油杰缓缓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看着她浮满愤怒的脸,隐忍着杀意这么说。
而穗波凉子不可能在这时候有一点退缩。
“我是在激怒你,难道你没对我这么做过吗?”
她什么都知道。
也许在偷偷看他的那一两千个日月里她已经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熟悉他的眉眼表情,因而只要她想,她也能说出那么多总能堵住他,惹怒的他的话。
于是,夏油杰再一次沉默了。
他本来也许还会再和她说些什么,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他和她之间其实早已经无话可说了。
于是在这一刻,他再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用目光细细描摹过她的脸颊,像之前的每一个月光下那样,然而这时候的她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凌乱而粘连沾血的黑发,惨白而溢满冷汗的脸,明明咬牙却还要装作不平静的神情,和他印象里一点也不一样。
但夏油杰仿佛这时候才真正看清她。
“凉子。”他最后一次这么叫她的名字。
“你有什么,后悔的事吗?”他问她。
也许是知道死亡将至,那些本就和她不契合的恼怒也一点点褪去了,她的神情逐渐松懈下来,为他这个问题沉思了一会儿,而后,以一种不太确定地语调缓缓开了口:
“……我真想说我后悔遇见你,但这并不是我的真心话。”
“倘若有什么一定后悔的事情,大概……”
她低头,看自己沾满血的,无力的手掌:“是我的确没真正帮上过你吧,我很后悔。”
“……算了。”她叹出一口气,痛的感觉已经渐渐消失了,伤处传来一阵阵地麻痹感,她从没感觉这么累过,维持半跪在地上的动作都如此吃力,她看着被血覆满的地板,看被血浸润的大半面裤子,感到一阵阵晕眩,她的怨火似乎已经随着刚刚的一长串话,随着她的血液的流逝消失了,于是,她不再争辩,不愿咒骂,不再和他争锋相对,而是很疲惫地阖上眼,撇过脸,垂下头,说了穗波凉子与夏油杰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多说无益,动手吧。”
无论他们先前过去有怎样的,谁都不记得的,但大概算作美好的,也能称作一点青梅竹马的开始,而今作为结尾的,也只剩下这样冷硬决绝的一句话。
夏油杰站在原地,抽动了一下垂在袈裟下的手指,地板上的,穗波凉子的血液一点点向他蔓延,他疑心咒灵也许砍到了她的动脉,不然她怎么有那么多血可以流,然而流出这么多血的穗波凉子却还嫌不够,还要他再下一刀。
他的咒灵离她很近,即便她一点咒力也没有,也能从之前镰刀劈砍下来的角度察觉到它的存在,因此,当她垂下头时,是特意将脖颈露在那咒灵面前的。
那只咒灵,他曾经派去保护过她。
而今,它渐渐地,缓缓地,迟滞而又坚决地,在他的操控下,又一次举起了沾血的镰刀。
他这次对准了她的胸膛。
在那慢速的,慢到几乎听不到刀刃划过空气发出的破空声的镰刀在拖延到无可拖延后终于要刺进她的后心之前,突然传来了玻璃被击碎的巨响。
夏油杰似乎一直在等的那个人终于如他所愿的来了。
那只一级咒灵顷刻间灰飞烟灭,而跪坐在血泊之中,垂着头阖着眼的穗波凉子也落入一个急促呼吸着的怀抱。
有飓风吹过她耳边,扬起她散乱的发,预想中的疼痛又一次没有到来。
她抬眼,看见的是五条悟咬紧到仿若在发抖的下颌。
又一次。
但这一次他不再看已经灰飞烟灭的咒灵,而是低下头看她了。
“喂,喂——”他很热的手扶上的脸颊,帮她把溅在脸上的血迹擦掉,他捧起她的脸,急切地叫她的名字,和她说伤的不重,不要闭眼,这样死了也太倒霉。
在这一刻,穗波凉子不知道是该感到安心,还是该埋怨他来得怎么这么快,明明没人通知他,他居然还是来了,让夏油杰得意了。
但是,看着那双蓝眼睛里的自己的倒影,穗波凉子仿佛又沉进了水中,那些不甘心的怨火一股气被涌上来的海水浇灭了,但这次因为有人托着她,所以竟也不觉得窒息,她半阖着眼,突然感觉很委屈,她勉力用沾着血的手拽他的衣领,眼泪很快又不受控制地填满了她的眼眶,顺着她的眼角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