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停归仿佛真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等她主动开口倒苦水,便先一步出言宽慰道:“适才进城之时,我已派宁越去打听你父兄的境况,也捎去了必要的衣物药食,保他们无恙。牢中上下关系也都疏通完,你若想去看望,随时都可过去,不必同那些豺狼虎豹周旋。”
边说,他边抽出腰间寒光如雪的匕首,刀锋闪烁处,令妇人低呼,男子惊羡。纵使再不识刀,也能觉出是一柄削铁如泥的不世宝刃。
然他却只将它当作切肉刀,翻转手腕,随意往面前那盘烤肉上一削,挑起薄而嫩的一片,递到林嬛嘴边。
林嬛还在为他那番话惊诧,下意识张嘴接过,牛肉的酥香和父兄的好消息同时在心底化开。
她自然知道,以自己如今的状况,若没有方停归帮忙牵线搭桥,想要见父兄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三年前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站在方停归的立场,他能答应帮林家洗脱冤屈,带自己来关州看望父兄,她已很是感激,实在没脸再奢望他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也妥帖照顾她父兄。
可他还是出了手。
而且比她考虑得还要多,还要周到,没有一句怨言。
甚至都无须她开口……
繁杂五味在心底蔓延,牛肉再香,也没了滋味,林嬛赶忙嚼了嚼,想快些咽下,好同方停归道谢。
然方停归却先倾身过来,晃着手里的匕首,狡黠地在她耳边低语:“这把刀杀过人~”
林嬛登时僵在原地,嘴巴干干张着,嚼也不是,不嚼更不是。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如铜铃,无措又惊恐地把人望住,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白兔。
方停归忍俊不禁,单手半掩在嘴前,努力克制,两只肩膀仍旧笑得一耸一耸晃动。若不是因为有这么多人在场,他只怕已经笑得满地打滚。
林嬛一看便知,自己又被诓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磨着后槽牙,恨不能扑上去,照他肩膀咬上一口,真让自个儿尝尝人/肉的滋味。
不过经这一闹,适才盘踞在她心头的那点郁气,还真淡去不少。
大约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故意逗她的吧……
想不到一个血冷到骨子里的人,也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林嬛忍不住弯起嘴角。
这时,一个穿胡服的小姑娘跳着舞,从篝火旁旋转至他们面前,端起一杯酒,瞧了眼方停归,含羞带怯地低下头。边上的男女纷纷看来,拍手起哄,乐器奏得比刚才还响亮。
北羌有个规矩,闺阁姑娘递给男子的酒不可乱喝,喝了便要留下自己,同她做一世夫妻。
林嬛下意识抱紧方停归,小脸绷紧,一副护食的模样。
方停归垂眸凝睇她的反应,由不得笑了两声,亦收紧臂弯,当着所有人的面,阂眸深吻她额头,神情虔诚,毫不避讳。
无声的告白,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力量。
篝火毕毕剥剥吐着火星,映亮每个人的脸。周遭静默了一瞬,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乐器奏得越发欢乐嘹亮。
小姑娘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也没说什么,朝林嬛一笑,竖起大拇指,用蹩脚的中原话同她道:“你,厉害。我,也不差。”说完,便起身离去。
林嬛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颇为佩服她这爽朗、不拖泥带水的性子。头顶上灼热的视线未褪,她不禁滚热了耳根,娇嗔道:“你太乱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就、就……”
她咬住下唇,羞得说不出话。
方停归挑眉,“那你忍心看我被她抢走?”
林嬛剜他一眼,转目望向篝火边跳舞的健壮青年,“要不我也找个人吃酒?”
这下轮到方停归眯起眼,捏着她的下巴,吃味地捻动,“你敢?”
林嬛也不示弱,两手掐住他双颊,上下揉捏,“你看我敢不敢。”
对峙许久,两人齐齐笑出声。
离开帝京,心也仿佛从那无尽的牢笼中解脱出来,再没拘束,林嬛索性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窝进方停归胸膛,肆意享受他的温柔。
方停归也展开手臂,任由她依靠。
高挑的身形宛如一座避风港,坚实有力,无论外间风雨多大,都不会淋湿怀中人半分。
头顶星汉灿烂,歌声悠远绵长,夜色无条件地将万物温柔包裹,时间仿佛都就此静止。
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天长地久吧。
林嬛舒衬地眯起眼,猫儿似的蹭了蹭他肩膀,人越发疏懒。
然不等她好好回味这片刻的温存,座席右侧就不阴不阳地刺来一句:“楚王殿下素来雷厉风行,想不到私底下也是个体贴的痴情种。林姑娘能得王爷青眼,真是福气不浅。就是不知,倘若下官再给王爷举荐一人,林姑娘是否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