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于公于私,谢祎都更愿意去跟王介等人站在一个立场上:这一方面是文人的自尊问题,另一方面也是“立言”才是自己最擅长的方面。所以谢祎立即开始组织如何为立德立言寻找论据。
云黛却没有想那么多,三不朽的事情她很久以前就曾经听父兄讨论过,进京之后也听李禅和崔衍谈论过,当时她就觉得所谓太上立德的说法很有些莫名其妙,德行这种东西又不能真正的考量,对于当代的人们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帮助,凭什么就能
算是最高准则?
在云黛的心目中,什么立德立言都是假的,只有真正做实事,为国家社稷,天下百姓谋福祉才是真正的不朽。
两队的辩论一开始就火药味十足,谢祎早就打定了要在天下人面前彻底打服云黛,一雪前耻的打算,所以从一开始就显得咄咄逼人:“功立当代,德行千古,而欲传功与德,必以言载之。孔颖达已有言曰:‘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由此可见,立功虽能济当世,但若无文章经传传世,未必能及身后,更不及立德泽被广大,恩传千古。云兄高才,想必有言教我?”
云黛虽然学了一些诗书,但是还远未习惯这样说话,所以谢祎这一大套砸下来之后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旁边房准见状,当即清了清嗓子:“谢公子所言恐有失偏颇。若依公子所言,无言不能付后世,那么德行若无言,休说千古,恐怕连百里都难以传及。若按这个道理,岂不是立言当是第一么?”
“房兄如此说未免有狡辩之嫌,君子重德本是自然之理,”谢祎摇头道:“圣人之所以成圣人,首先当然是开创圣教,以礼教行仁道,其次才是著书立传,传习弟子,至于事功,不过余事而已!”
云黛本来这段时间读书对于孔孟就没有什么好感,现在听谢祎言必称孔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若没有汉武纳董子之策,如今又有谁知道孔孟是何人?再者说,东周乱世,先春秋后战国,朝夕攻伐,死者枕籍,孔圣纵使德行高绝,但圣人之学,礼教仁爱与天下何益?于万民百姓何益?平乱世,救万民,哪一样是圣人之学做得的?到头来四海一同还不是要靠兵戈刀剑和严刑峻法?”
云黛这话一出口,登时全场鸦雀无声,就连身边的房准都有些发愣:千年以降,自打董仲舒独尊儒术之后,又有谁敢这样毫不忌讳的说孔孟之道是无用之学?
谢祎见云黛居然敢对孔孟之道大放厥词,心中窃喜之下口中不停:“秦重法家,用兵家,虽吞六国而得天下,然二世而亡,而汉武用董子之策,垂范后世,享国四百余年,这不正说明了儒学之功效么?”
这时候房准也从最初的震惊之中反应了过来,这些历史掌故本就是他的长项,当即答道:“汉高祖之所以得天下是在攻伐天下,所以定天下是在约法三章,在无为而治,及至汉武,文景之治积累财富,乃成汉武大观,又岂是儒教之功?若非要如此说,汉武用董子之策,不出百年西汉覆灭,难道也说明了儒学之祸?”
谢祎愣住了。
房准步步逼近:“再说两汉以后,历代莫不用儒,然国祚多不过百年,短不过十数年,这又如何说?”
“这……”谢祎
显然也没想到,不光云黛,现在居然连房准都敢直接针对儒家进行攻击,一时间有些慌乱,“那是后世德化不淳,不能尽用圣人之意!”
云黛和房准均知道在儒教这个点上只能点到即止,既然已经造成了谢祎的混乱,当然要见好就收。
云黛心中有底笑道:“所以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并不单纯是指德行有多高尚,所谓乱世用兵,盛世用儒,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恰恰是因为圣人为盛世的延续立下了准则与垂范,并传诸后世。在我看来,这并不仅仅是德,更是不世之功!能够以礼教治世,使得世间多太平、少离乱,不正是拯厄除难?”
云黛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以为拯厄除难,原本就需要大智慧、大毅力,这种智慧难道就不能垂范后世,流传千古么?”
云黛这番话其实漏洞颇多,逻辑也并不通顺,但是以来她一开始悍然攻击儒学导致场中短暂失声,之后就洋洋洒洒语出连珠,再配上云黛清亮激昂的语调尤其能够蛊惑人心。
第585章 三不朽以何为上(二)
场上的儒生、监生乃至于举子们虽然隐隐觉得云非墨的言论有什么不对,但是一时之间也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而台上的考官们则老成得多,这些都是在官场上摸爬半生的人物,当然看得出来云非墨这样的言论背后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关键是他的话术非常有煽惑力,尤其是说圣人拯救万民的智慧垂范后世这种“绝对正确”的话根本无从反驳,此刻只能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