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济知道皇帝担心的是什么,皇帝担心朝堂上的一切看上去是皇子们之间的争斗,但是实际上只是自己在幕后精心编织的一个局。
裴济说:“臣觉得萧尚书说得极是在理,眼下朝廷之患,近则灾民,远则疫情。内有积弊,外有藩镇,吴王反逆之事,虽然骇人听闻,但是倘若深究起来,终不过只是一个造意之事。大夏律法虽然也有造意为首的说法,可也要却有行迹才能追溯心迹。反之,即便吴王真有反逆之心,只要未践于行,与法理而言是难以定罪的。换句话说,只要没有证据说明吴王有明确的行动,论心惩戒那是陛下与吴王之间的事情,不须放在朝堂之上讨论。”
裴济说话的时候皇帝的双眼没有一瞬间离开过他。确实就如裴济所想的那样,皇帝担心裴济,相比较那几个愚蠢的儿子,背后若真的是裴济,那麻烦就大了。
成德的事情颇多蹊跷,王世贞自己刚愎自用有勇无谋,他那个侄子王廷安比他还要不如,怎么看都不像能设计把云麟害了的。况且这时机抓得如此之好,极有可能此事幕后另有主使之人,而这个人有可能与暗中谋划老二的就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裴济!
这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连环套把戏,裴相不是没玩过。
皇帝是相信老二的,李禅并不一定对自己忠心耿耿,但绝不会想要染指他四弟的皇位。可是如果裴济要用手段,用权术拱老二上位呢?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也只能做一次暴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朝廷的太平,只有这样东宫才能真正的稳定。
否则只要东宫之外还
有裴济在觊觎着,太子就坐不上最终的皇位!
如果皇帝再年轻几岁,他也许还能和裴济这个老伙计周旋周旋,但他老了,这几年的放纵挥霍让皇帝越发的感觉自己的虚弱。皇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大夏朝廷需要改革,需要内革弊政,外修武备,如果还是这样因循下去,最多不过五十年,大夏就会陷入当年晚唐一样的泥潭漩涡之中。
皇帝意识到了这一点,残酷的是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如果早在平定关中之乱之后就立刻着手,如今的大夏已经是另一番面貌,可是机会一旦错过就再难遇到。如今朝廷经过二十年的修养国力渐复,可是隐藏着的痼疾也慢慢的攀缠了上来,要解决这一切不是他有生之年能做到的,他没有时间了。
这些事情必须要有一个强力的君主才能做到。
李禅是很优秀,可他不是能完成这件事情的君主!
这也是他和裴济最大的矛盾根源。
他们在储君上的意见不和,并不是来源于对于哪一位皇子的偏爱,而是在内心深处,裴济与皇帝对二十年后大夏的期许是不同的。
裴济凭借他横压当世的智慧认为如今大夏的乱局,会有一条更加稳妥的道路来解决,只要将国家交给一个像李禅这样智计深远,远见卓识的人手里,以怀柔之术徐徐图之。
皇帝明白裴济的想法,但世事变化万端,即便是裴济,也不可能事事都能算准,与其追求在精微之处费劲心力,不如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所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只是他老了、病了,已经没有这个心力做这个事情。
能有这般魄力,愿意打开一条新路的,只有太子李玄!
第488章 鉴心之局·裴济(二)
裴济继续说:“虽说天子无家事,但是教子育儿终究……终究是陛下事,臣斗胆,敢请陛下暂以国事为重,吴王之事不妨先搁置一下,先将朝廷远近之患,内外隐忧解决之后再来计议不迟。”
“裴相说完了?”裴济的话皇帝听懂了。裴济的意思很简单:无论背后之人是不是他裴济,吴王究竟有没有反逆之意,眼前灾民和成德的事情都得解决,这才是“以大夏为重”!
听明白裴济的意思的一瞬间,皇帝的心底泛出了深深的疲惫。
以天下为重!!
这五个字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何其艰难沉重?为了这几个字皇帝究竟牺牲了多少?王皇后,长子李煦,还有老三李平的心智……只怕多得连皇帝都已经记不清楚了。皇帝为了国事失去了这么多,但这班大臣们也能做到么?
皇帝不是没有以国事为重过,关中之乱平定后,身边有着裴济、卢裕这样的名臣大将,年轻的皇帝当然也想有一番作为,可是十多年的励精图治最后换来的是什么?就是这朝堂上的蝇营狗苟、一潭死水么?!皇帝想要削藩,想要征兵,想要减税,想要修葺官道,整饬运河,想要重开西域、威加万国,就算不说成为千古一帝,起码也是一个中兴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