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劄子是户部尚书萧慎所上，奏章很长，但是内容其实很简单，因为今年以来大河以北旱灾严重，各地几近绝收，民不聊生，多郡有流民出现，且多向洛阳而来。不管是从洛阳的储备能力还是京畿安全而言这都是一个隐患。所以朝廷应当下旨严禁百姓离开本州本郡，已经离开的应该劝返回乡，不应使流民涌入京师。
李禅看到此处忍不住皱起了眉毛，萧慎这算什么主意？确实流民汇集洛阳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要不是活不下去，百姓谁愿意背井离乡？大灾之年不允许百姓逃灾岂不是让老百姓就地等死？这是要激起民变的！
不过若只是这样宰执们应当不会各执一词才对吧？
果然，后面紧跟着第二条立刻让李禅的眼皮跳了起来：“……情知北地虽旱，然江南、荆楚、江淮俱是丰年，米价贱至二三文一斗，但苦于运河封冻漕路不通不能北运。国朝制度，州郡常平仓存粮不超三年之用，以防备拥兵自重，实际存粮常有不足一岁者，畏人言也！故致一旦有灾异，州郡无粮，仰赖朝廷。如朝廷无粮则天下束手。如今非常之时，请以非常之法，许大河以北各州郡就近自南方和买粮草，度此艰时……”
李禅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道：好个萧慎，难怪宰执们不能定策了，就不说破坏祖宗制度的问题，这法子是不是真的能解决各地缺粮的问题也是两可之间。
这个计策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这个看似可行为国为民的计策，实际上堵死了运河化冻之前南方粮食进京的可能。
其实自从云黛跟他说过薛岳那边的粮食之后，李禅就曾经打过这个主意：南方大熟，下诏调南方的粮入京。如此，即便不能真的把南方的粮运过来，只要有这么个噱头，洛阳的粮价自然就会松动。
可是萧慎的法子要是被采纳的话，这条路就算是彻底封死了，薛岳那边就
只能依靠他手头现有的筹码来平抑粮价……
偏生自己还没有什么立场反对。毕竟这法子从理论上确实能缓解流民涌向洛阳，哪怕只有这一个理由也足够让朝廷考虑接受了。
李禅斜眼看了一眼身旁一脸若有所思的裴耀卿，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却听皇帝突然道：“吴王怎么看？”
第293章 萧慎的札子
皇帝突然道：“吴王怎么看？”
“臣以为，萧尚书所上之策不失为一个办法。”李禅权衡了一下，这属于“非常之法”，政事堂也有分歧，但皇帝没有直接乾纲独断直接否决这个方案，说明实际上在心里是倾向于同意这个方案的，既然如此自己的反对就有些没有意义了，薛岳那边打粮价的事情说到底并不是朝廷的行为，要让朝廷牺牲北方诸郡百姓的生命以及洛阳的安定来保障“粮价斗争”的胜利，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哦？说说看你的道理。”皇帝似乎并不意外李禅的答案，反而笑吟吟的看了李禅一眼。
李禅想了想：“诚如萧尚书所言，如今北方各地皆旱，缺少粮食，而南方粮储丰盈，米贱伤农，最善之计就是南粮北运。但是眼下隆冬时节，运河封冻转运艰难，若按照以往的方式先集中送到洛阳再行转运到各地，路上的损耗靡费惊人不说，救灾如救火，时间更是耽搁不起。”李禅略一停顿，“但是这计策在实际操作之时还需注意一些细节。”
“哦？什么细节？”皇帝饶有趣味的看着李禅。
李禅：“其一，准许各州郡就近和买粮食，什么才是就近？是三百里以内还是五百里以内？况且越靠近南方有粮之地的州郡反而受灾越轻，若不加区别只怕到时候真正需要粮食的反而买不到粮食，能买到粮食的却压根不需要粮食。
“其二，各州郡灾情不尽相同，乃至下辖府县受灾情况也不相同，究竟怎么个和买法？是自由和买，还是给与和买的份额？若是自由和买势必出现距离近的或者钱多的买粮多，距离远的或穷困的买不起的情况，反而失了朝廷要他们和买的本义，倘若有人浑水摸鱼趁机囤积意图不轨那更是悔之无及；反之，如若是给予份额，这份额又该如何确定，是按州郡人口，还是受灾丁口，按理是受灾的丁口更加合理，可这数字又以何为准呢？
“其三，这和买之权利是下放到郡还是县？若是州郡一级统一和买之后的分配如何做？若是直接由县一级和买，如何避免各县之间争抢份额乃至竞价？其三，即便是就近和买，数以万计的粮食转运，是官府组织民夫，还是请民间商贾代为运输？这些问题在萧尚书的劄子中都没能详述，若不解决好这些细节，只怕萧尚书的妙策最后要么成了一纸空文，要么就弄得各州郡之间反目成仇，反不利于救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