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柔收回视线,漠然转身关上角门,沿着垂花门廊走进了祖祠。
嬷嬷见秦柔一人进了祖祠,便随后跟了进来,将一个火折子递给秦柔,抹着泪恨恨道“姑娘,他到了!”
秦柔接过火折子笼进袖筒,按了按嬷嬷的手,以示安慰“您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还哭成这样,道叫那些孩子做疑,金陵是个好去处,您带着府中人去投奔姨妈,不会受委屈的。”
秦柔到底是嬷嬷从小看大的丫头,情谊比亲生女儿还要胜几分,想起她要这火折子做什么,嬷嬷心里凉得彻彻底底,眼泪控制不住,汩汩地就往下掉。
嬷嬷拉住秦柔的手,哪里还管什么主仆。“姑娘……姑娘!您同我们一起走吧……您叫我魂归九泉后,如何同大人交代啊。”
秦柔狠着心,抽回手,回身跪在垫上,闭上眼睛悠悠道“嬷嬷依我,照顾好府里的这些丫头,带着他们去观灯吧,记住,出了这个门,马车便一路向南去,不许回头。”
嬷嬷泣不成声,知道秦柔一旦打定主意,必然是一路到底,百折不回的,此事已然无可转圜,噗通一下跪在她身后,向着祖祠和秦柔扣了三个响头。
*
自两年前,戚玉章背着师傅偷偷地参加了新科秋闱,就再未曾踏入秦府半步。
秦素门生近百,那些年,秦府自然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连园子里的花都争奇斗艳,一派生意盎然。
如今,四处空悠悠,连只鸟雀都没有,凋零衰败之象尽显。
戚玉章看见这挂满了白灯笼的空宅子,还是滞了一瞬。
他缓缓走向祖祠,见秦柔一身孝衣跪在油灯前,背影绰约,不似素日里蛮横要强,心中闪过那么一瞬的不忍。
戚玉章抬步站到秦柔身侧。
可两个人似乎都没兴趣说话,沉默了良久。
以往,秦柔最怕他静默,近几年戚玉章不似早前对她百依百顺,柔情似水,反而脾性越发阴晴不定,捉摸不透。
秦柔怕他生气,更怕他一连三五日对她不理不睬,于是,在他身边就总是小心翼翼,想着法儿逗他开心。
这似乎成了一种本能。
可今日,秦柔已丝毫不在意他的情绪了。
戚玉章踱步上去,点了三根香,立在秦素牌位之前。
半晌,传来秦柔悠悠的声音“上元之夜,还踏星前来拜别先师,到底是忠孝之名满京都的探花公子。”
戚玉章从未听见过秦柔用这般语气与自己说话,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秦柔缓缓抬头看向他,月光透不进纱窗,秦柔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看不清,也好,若换做几年前,此情此景之下,他必要缱绻温言几句,那故作深情的模样,秦柔已看厌了。
秦柔支撑着身子,缓缓站起来,她手里拿起盏蜡灯,将室内的长明灯一个个点燃,只是天着实冷,冻得她的手不自觉微抖,灯苗亦跟着晃。
她还清晰的记得,戚玉章拜师那日,也是上元,那夜,大雪连天,奇寒透骨,街上连行人都罕见,戚玉章却在秦府门前跪了三日三夜,恳求秦素收下他做学生。
秦柔见戚玉章冻得嘴唇发紫,便等夜半下钥,重开角门,给戚玉章送了碗酒,又把自己的手炉偷偷塞给他。
第二天,秦柔早早起身从角门溜出去瞧他。
戚玉章当年不过十岁出头,身形又那样羸弱,哪里经得起整夜的风雪。
秦柔晃了晃他“哥哥,你再等一等,爹爹他已醒了,卯初,爹爹便会从正门起轿上朝。”秦柔告诉他秦素行踪,便要回自己的手炉,从角门偷偷回去。
早已开口不再收门生的秦素,哪有那么容易改口。
戚玉章生生跪到第三夜,秦柔蹙着眉“你走吧,哥哥,爹爹他不会收你的,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戚玉章沉默着不理她,也不起身,秦柔戚戚然转身。
大雪悠悠,少年跪在雪地上,清亮的声音倒掷地有声“此生只愿秦大人肯收我为徒,不然,纵然活下去,也没有半分意趣,劳烦姑娘告诉大人,我会一直跪着,直到大人肯见我。”
秦柔回头,对上少年坚定的目光,心头咯噔一荡。
十岁的秦柔第一次见这般执着的人,被他一句话震撼了半晌,鬼使神差便想他这个忙。
于是秦柔跪在祖祠前,苦求着秦素。
就这样,戚玉章在府外跪着,秦柔便在府内跪着。
两日后,秦素终于绕不过女儿苦求,又见少年一片赤诚,方纳他进府,收为关门弟子。
戚玉章勤勉,可天资不佳,旁人三日便能背会的,他要十日,奈何秦素要求严苛,太学上落后的,便要被罚戒尺百下,戚玉章总是比旁人慢几分,板子便狠狠打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