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大声地哭,毫不遮掩地展示他的委屈恐惧以及痛苦。
“快好起来,母亲,求求你……你快好起来,好不好?”
元衍给元凌留下了一封信,叫元凌转交他的母亲。
元凌把信交给了祖母。
祖母读罢大发雷霆。
小孩子太小,还不能探知内情,大人却不一样。
元衍虽然不听他母亲的话,但他仍是个好儿子,母亲在他心中有很重的份量。
他十岁就开始远游,出门前的最后一件事永远都是去见自己的母亲,告诉她自己要走,叫她不必为他担忧。
十几年来不曾更改。
这一回的不告而别是绝无仅有的事。
方艾当然能想明白出现这等异常状况的原因。
除了那妖妇还能有谁?只有那妖妇!
妖妇逼走了她儿子。
她怨恨,她高声谩骂。
不仅骂湛君,也骂青桐。
湛君辜负她儿子,青桐辜负她。
她一生养尊处优,只曾经在婆母处有过憋闷,长辈给她委屈受倒罢了,这些个小辈是凭什么?
不能想。
想了便要生气,但又忍不住不想,于是止不住地气。
元希容劝解不能,自己还受了牵连。
她也是有脾气的人,根本不忍,怀里抱一个,手里扯一个,带着女儿侄儿远离了她几乎疯魔了的母亲。
元凌乖乖的任由姑母牵走了。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引起了元希容的警觉,低下头问他怎么了。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其实心里想的是母亲的病,还有父亲临走前和他说的话。
元希容当然不信他。
但是又不能同他讲太多,所以也只是摸着他的头讲了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不过元凌确实得到了安慰。
他安慰自己,母亲的病最重要,父亲的离开是对的。母亲很快会好,母亲好了,父亲也就回来了。
可是母亲一直没有好。
他感到不安,还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慌乱。
他需要得到母亲的安抚,还有母亲的爱。
再也无法承受的时候,他跑去恳求他的母亲。
湛君认真吃起了药,人恢复得很快。
等她可以到庭院里走动而不是一味在榻上躺着的时候,鲤儿抱住她嚎啕大哭。
湛君一边抚他的脊背安慰他,一边同他道歉:“鲤儿莫哭,姑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了,不哭了……”
元凌的眼泪冰凉,却深深灼痛了湛君的心,使她记起她重要的身份。
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生命属于自己,却不独属于她自己,她可以惩罚自己,却不能伤害他人。
她明白了自己的错,并且深深自省。
看着鲤儿含泪的眼,她再一次讲:“真的,再不会了,相信我。”语气郑重而坚定。
鲤儿当然信他的姑母,于是不再哭。
湛君洗了帕子给他擦脸,问他:“弟弟呢?怎么不见人?”
鲤儿就说弟弟到祖母处去了,“姑父走后,弟弟每日都过去,回来就过来看姑姑,姑姑却一直昏着……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弟弟笑了,这几天更是连话也不爱讲了……”
湛君心底涌起深沉的愧疚,安慰鲤儿的同时也是安慰自己:“没事的,很快就会好了……”
元凌确实很快好了。
母亲的痊愈使他重新展露了笑颜并且恢复了多话的能力。
每当他出现在湛君面前,湛君总是会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
她发誓再不要看到他的眼泪,她只要他欢笑。
元凌每日奔走于他的祖母姑母以及母亲之间。
他熟悉并且喜爱的世界终于回归。
天光明媚,载懽载笑。
母亲的病已经好了,父亲将很快回来。
他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等到树落完最后它一片叶子,等到大雪弥漫。
等到父亲寄来的生辰礼物。
暮岁的初八,他和父亲共同的辰日。无数的礼物,洪水一样,自四面八方而来,遮天盖地。
这一天他是天下的王。
但是父亲不在他的身边。
哪怕有母亲的陪伴,他也不过是强颜欢笑。
因为父亲应该在的。
今时不同往日,并没有什么事是一定要父亲亲自去做的。
而且父亲已经离开太久了。
他的思念与日俱增。
年节的时候,父亲仍旧没有回来。
王朝覆灭所引发的广阔而持久的混乱已被肃清,四海升平。
诸乱平定之后的第一个新年,经历过离乱而仍有命留存于这世间人们载歌载舞,兴高采烈地欢庆他们所祈求的安定太平再一次降临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