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缜的友情于她而言很重要。她势必要再得到一些什么, 才能止住心中那一直坠落的恐慌。她不能承受再失去什么的痛苦。
而吴缜又是那样真诚的一个人, 他是最能让人感受到这世上的一些美好的。湛君需要他, 不仅需要和他共处时的轻快, 更需要他安然无恙。他须得好好的,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安慰。
吴缜一身素白衣衫, 站在厅堂里, 修竹一样清隽挺拔。他也是很高的, 但从没有那种迫人的感觉,他向来是儒雅的, 观之可亲。
湛君不及说话,只是看见了人, 泪水就漫出了眼眶。
这眼泪是情不自禁,有些委屈的意味在的,本质是因为她过的不好,失去的太多,因此略有些得到便分外的感怀。
不过旧友重逢是件喜事,眼泪不合时宜,因此擦掉,再换上笑,疾步上前去。
她是该有很多话可以讲的,要问他为什么来,是怎么来的,一路上可是辛苦,还要告诉他她的喜悦欢快,可是真到了眼前,清清楚楚地见了那张脸,望进那双水一样柔和的眼……半晌的踌躇,只讲出一句:“怎么不坐呢?”讲完就懊悔,觉得辜负了眼前的人,连忙要再讲,神色很有些急切。
不过吴缜是个从来不会叫旁人感到为难的人。
他一直笑着,不待她再开口,体贴地接过话,“正要坐呢,我也只是才到。”又讲,“你们走得也太急了些,无声无息的,找过去才知道竟已经离开了五天了,一时真叫人愕然,赶忙回去整理行装,本以为不费什么功夫的,哪成想却用掉了整整三日,是以一路上车虽然赶得急,但仍是今日才得入城,好在你安然无恙。”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来,递到她跟前,“这东西虽然用不上最好,可还是得有才行,你要收好。”
湛君没有接。她先是发怔,而后整个人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惊得渔歌忙上前扶住,迭声呼唤。
吴缜把瓶子轻轻塞到湛君的手里,声音也放得很轻,“老师那时已很不好了,先头也是强撑,后来是实在没法再亲身教,虽有口述,只怕也有参差,这东西你那里若是还有,不妨予我一丸,我自行比较,若没有,你可以先尝,要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千万告知我,我好再改,咱们须得早些将此事解决了,不然不能安心。”
湛君把瓶子按在胸口,抱紧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没有了先生,活着不过是委屈。
那个为她殚精竭虑的人,她的父亲。
元衍哄完孩子后便赶他们回去换衣裳,自己则急急忙忙往厅堂去。
到了如今地步,她最好是别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眼见着厅堂近了,元衍放缓了脚步,一面理着衣裳一面不疾不徐地走过去,极舒缓的态势。
他是绝不肯授她以柄的,免得她闹。
可是还没到就听到她的哭声,撕心裂肺的架势。
他原以为听错,站住了,仔细地听,确定是她在哭,于是再装不成从容,旋风似地跑过去。
远远地看见她,跪着,哭得震天动地。
他的心疼到没知觉,还要分神想,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哭成这样?
吴缜知道湛君这哭是劝不住的,于是只是站着,心里是极悲悯的。
渔歌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职责所在,各种话说着,尽心竭力地劝,又想着把人拖起来,可是人哭成了烂泥,她也不敢真的用力气,因此只是徒劳,心里着急得很,直到见着了元衍才松了一口气,忙起身让出地方。
元衍旁若无人地半跪在湛君身边,挨紧了她,捧起她布满泪痕的脸,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怎么了呀?告诉我,好不好?不哭了,好了,这样多的眼泪,听话,不哭了好不好?嗯?”
按理元衍应当先招呼吴缜,这才是待客之道,他一向是个知礼的人,若不是沾了湛君,断然不至如此。
吴缜也并没有觉得怠慢,只是此情此景,那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叫他觉得自己是余出来的一个人,是不应该在这里的。是以他也做了一件失礼的事,未同主人告辞便出了厅堂。
渔歌也极有眼色地借送客避了出去。
厅堂里仅剩的两个人窝在一起,哭声仍在,那万般爱怜的细语也不曾有过片刻的停歇。
湛君哭到嗓子再发不出声来才停下,手中还紧紧攥着药瓶,一双眼睛失了神采,暗淡无光。
元衍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不问,只问她要不要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