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子说:“在我眼里,孙伯同我父亲并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他,我早饿死了……阿树哥两年前就病死了,要是我也不尽心……”
世界忽地安静下来,一时间连鸟鸣声也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小孩子的声音才又再响起:“我好了,咱们走吧。”
另一个虽没说话,但湛君猜测他们是结伴走了,她从墙后徐徐转了出来。
眼前瞧着也是个宝殿,只是旧,门户上的朱漆都有些剥落,许是少有人来,草生的比别处要更高些,也更杂乱,因此显得这地方荒芜,庭中落着一方大鼎,也是锈迹斑斑,鼎下有一蓬蓬的一团纸灰。
鸟复鸣叫起来,婉转流滑,叫了一阵儿,又停下,倒是远处树里还有依稀有那么疏落的两声。
在几乎有些可怕的寂静里,湛君走上石阶,迈进了大殿里。
果然是破旧了,柱上有蛛网,破絮一样,鼻尖有尘土气,想来负责打理此地的人不怎么用心。壁上也蒙了尘,颜色也斑驳得很,只能依稀辨出来画的是飞云和仙灵。大殿正中供奉的是一尊丈八塑像,佛祖敛目低眉嘴角含笑,正是一副慈悲相。
湛君在圆团上跪下。
那小沙门的话蓦然兜上心头。
“孙伯同我的父亲并没有什么两样……”
湛君想起姜掩,她的先生,一个在她心里同父亲没什么两样的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先生死了,是已定的事实,无从更改。
然而她刻意地要将这事实遗忘。
只要不去想,先生就只是远游,不久后就会回来。
有时候她真的会忘掉,但有时候也会突然想起,先是感到惊吓,缓过来后,心里面是硕大的空,听得见心跳的回响,泪水不自觉盈满眼眶。
世上再没有这个人了。
眼泪是冰凉的。
伏首在地,先感念佛祖的慈悲,而后对着寂静处,黯然开口: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知道远去的人会因为这句话而感到安慰。
眼泪落在石砖上,湛君站了起来,轻轻擦掉泪痕,并没有什么留恋地转身离去。
才出了大殿,倏然起了风,不知哪里飘来一片杨叶,正落在脚下,满面的缃黄色。
夏天过去了,秋天已然到了。
湛君正看着那黄叶愣怔,忽地听见纷乱的脚步声,抬起眼,便见不远处有个穿青衣的女孩子,满脸的急色。
湛君觉得她眼熟,正待回想,那女孩子已两步跳到了眼前,匆匆行过礼,急声道:“少夫人!小郎君爬到树上不肯下来,您快去劝劝吧!”
欲雨的天,湿漉漉,拖泥带水,热得人喘不过气。
方艾不耐烦地挥退了打扇的使女,朝身后问:“鹓雏如今在哪里?”
被问的那人答不上来。
方艾更显焦躁,斥道:“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话音才落,有使女来报,道左将军夫人请见。
以方艾如今的身份地位,她出现的地方,旁人自当退避三舍,佛家清静之地也不在例外。
积善寺今日一早便闭了山门,僧人立在山门前,劝返要上山进香的信众。
寻常百姓自是不必多言解释,可遇见其他有权势的人家,自然要告知内情,免得开罪。
果然,这位段夫人听得郡公夫人的名号,怒容当即改作笑颜,并且很是亲和地请法师代为通传。
方艾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人多聒噪不说,且常会冒出几个蠢人来扫兴,是以等闲时候,郡公夫人极少开门待客,冷落了大片想要结交亲近的真心人。
这位段夫人是近些年才随着夫君来到咸安的,她的夫君深受元氏的看重,她立志要成为夫君的得力臂膀,只是她本人虽十分的有手段,奈何面见郡公夫人的难度有如登天,实在叫人有心无力,好在她有一颗坚韧的心,绝不轻易放手,此天赐良机,怎可错失?纵然只有万一的可能,也得要尽力一试。
方艾听了使女的禀报,倒是细细想了一通这左将军夫人是何人,却什么也没忆起来,既如此,应当不是什么讨厌的人,她正觉无趣,找个人来说话解闷倒也是个消遣的法子。
于是段夫人慌忙上山来拜见。
才说了几句话,那先前离去的使女匆忙跑了回来,急声讲所见讲了,方艾立即变了脸色,旁的再不管不上,立即叫那使女领她过去。
段夫人自是紧紧跟过去。
积善寺内古树林立,松柏尤多,其中有一棵最为奇特。就在这棵树种下的第六十个年头,夏天的时候刮狂风,积善寺里树木多受了摧折,不过大多是断了枝桠,只这棵是整株歪斜,露出了一部分的树根来,那时这树已生的极粗壮,扶它起来绝非人力可为,只好任其歪斜着生长,几十年来竟也枝繁叶茂,远望绿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