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脚步很轻,缓缓掀起帘帷。
湛君果然在睡,身子蜷着,眉眼含愁,看得出梦里也不怎么舒适得样子。
元衍又徐徐将帘帷放下。
湛君是自己醒的,见马车还停着,以为自己不过只短暂地睡了一小会儿。
外面有小孩子的笑声,湛君还听见了雁鸣,远去了。
心情忽然很好,这种时候湛君就很想见到两个孩子。
从马车里探出身,湛君惊讶地发现日光竟已变作耀眼的金黄,眼前密林渗着跳跃的光像挂着金的铃铛。
一时有些愣怔。
鲤儿正对着马车,瞧见湛君,大笑着叫了一声姑姑,元凌立时回了头,也是笑着的,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明晃晃的。
湛君笑着下了马车,两个孩子都朝她扑了过去。
鲤儿刻意落在后面,等湛君给元凌擦完了汗他才笑着上前,抬起脸叫姑姑也给他擦。
元凌攥着湛君空闲的那只手,一直摇,“母亲睡那么久……”
湛君摸了下他潮湿的脸,笑道:“不是玩得很开心吗?都同表兄玩了什么?”
元凌还没说话,鲤儿忽然跑开了,湛君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追着他看去。
鲤儿从一棵树下抱起了大把花束的花束,又飞快跑回来,举高了捧给了湛君:“我和弟弟一起摘的,走了很远的路呢!”
五月里山花开得烂漫,多是些不知名字的野花,匝在一起,颜色纷乱,乱得美。
湛君抱着花坐着,低头细细地嗅,两手边都坐着小孩子。
元凌指着一朵缃色花,对湛君道:“这个是我看见的,长在峭壁上,一抬头就看见了,只有我看见了。”
“这么厉害?”湛君故意装作很吃惊的样子。
元凌矜持地点了点头。
“那阿凌是怎么摘到的?峭壁上,听起来很有危险,有没有伤到?”
元凌不说话了。
鲤儿笑道:“弟弟没有受伤,姑父有叫人跟着我们的,这花就是那个人摘的,他真的好厉害,像会飞一样。”说到最后已然是惊叹了。
“便是真的会飞,那也没有我的阿凌厉害,这花这样美,只有我的阿凌看见了。”
元凌又有了笑模样。
鲤儿也点头,“是的,这里好多都是弟弟摘的。”
湛君问鲤儿,“怎么没赶路?是出了什么事么?”
鲤儿摇头,“不知道,用食的时候,姑父来这边,看完姑姑就告诉我们说今天就先在这里,又叫我和弟弟两个人去别处玩,免得扰到姑姑,所以我和弟弟就到林子里去了。”
湛君咬起了唇。
元凌忽然从花束里抽出一朵鲜红色团花来,折去大半的茎,戳进了湛君的发里。
湛君猛地回了神。
元凌离远了一些看了,觉着很满意,然后又挑了好几枝花出来,寻地方全插到了湛君头上,竟颇有些重量。
元凌还在花束里挑拣。
湛君想起他方才抽去的那些花,很觉得不妙,强笑道:“怎么?是要母亲扮山鬼吗?”
“山鬼是什么?”元凌抬起头问,又笑:“母亲真美!”
湛君看不到自己头顶,微蹙了眉,道:“阿凌你好像不是很会配色……”又看鲤儿,“余下这些也太细碎,叫表兄去另再摘些好的来?”
鲤儿明白了姑姑的意思,立刻站起来道:“我这就去!”
元凌起先还不觉着有什么,直到鲤儿回来,怀里抱着大把白花。
真的全是白花,至多有几枝是鹅黄蕊。
元凌想起湛君同鲤儿对视的那一眼,这么心灵相通的两个人。
而他被嫌不懂母亲的心。
他知道此刻他心头的感觉是妒忌,而向来都只是旁人妒忌他,更叫人气愤难当。
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又一向被娇纵,从来不必委屈自己遮掩情绪,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砸,还要狠狠踩一脚才算罢休,然后愤愤转过身怒气冲冲地跑走了。
“弟弟怎么了?”
“是我的错,鲤儿先在这里。”湛君慌忙站起来,也顾不得头上的花花绿绿,提着裙裾飞快追过去。
元凌闷着头走,忽然就被人扯住了手,回头正要骂,听见声音道:“怎么生气了呀?”
说话的人很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眼睛觑着,蹲在他的面前。
元凌忽然觉着没意思。
其实心里这时候就已经原谅了。
脸上蓦地觉着了温软湿润,只一瞬间。
他瞪大了眼睛看母亲鲜红的唇。
很快他的脸也变成了那唇的颜色。
这有些叫他觉得丢脸,于是转过了头看别处,把他被亲到的那半边脸藏了起来,眼睛不停扑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