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是为着谁?”方艾出冷气:“今日心是软的,明日呢?”
元衍不说话。
方艾便又冷笑:“还有八个月,谁知道她又会闹出什么事?”
元衍道:“还要母亲多费心,要是母亲也不帮我,我还能依靠谁?”
这话叫方艾心中熨贴,气不知不觉散了,脸上带了笑,只是说话还是怪声气,道:“我有用,你记得我,用不着我,不知将我丢哪里。”
元衍笑道:“母亲这话叫我伤心,好似我真是个逆子了。”
“你做出这种事,还不是逆子?那落胎药你难道甘愿给她?还不是她逼你!为着讨好她,你连我的性命也不顾,不是逆子是什么?”方艾气道:“你是真没出息,叫她这么摆布你。”
两人正说着话,元希容急匆匆跑来,到了跟前,先看她兄长,语气怨怪:“二兄你怎么能做这样的糊涂事!”又问母亲,“她没有喝吧?”
“那就好,那就好……”
得了否定的回答,元希容抚膺舒气。
她一路跑过来的,绯红的脸上带汗,正像一朵结露的海棠。
这样的妹子叫人如何不喜欢。
元衍问她,“青雀你好像高兴得很?”
元希容睨他一眼,没什么好气:“我侄儿还在,我当然高兴得很,要是……”她顿了顿,“二兄你脸上是怎么了?”
问的自然是元衍脸上那还未消去的红印。
方艾先前一颗心全在湛君肚子上,倒没空闲仔细瞧她儿子的脸,女儿提了醒,她便也去看。
不看倒罢了,看清楚了,当即怒生心上,浑身颤抖不止。
“这妖妇!”
元希容着实吓到了。
“……二兄,她真敢打你?”
元衍倒不在意,教诲他妹子:“青雀,日后倘若你夫婿惹了你生气,你也同她学,莫要忍让。”
元希容神色变幻,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恍然间,元希容突然对这二嫂生出了特别的深不可测的敬意。
又说了几句话,元衍要送方艾同元希容出去。
方艾自是知道撵了她们走后他要去做什么,面上很不高兴,元衍哄了她几句,又讲自己还未用朝食,她到底最疼他,便不再同他计较,如了他的意领着昏头昏脑的元希容走了。
元衍回到内室,湛君早不哭了,此刻坐在榻上,手搁在腹上,无神的双目正望着地上一片将干未干的水渍。
碎掉的瓷碗早被使女收拾干净,地也洗过了。
听见声音,湛君怔怔抬起头,一双盈盈的眼睛忽然淌下泪来,虽无声息,却像秋冬天的凉雨,万物都被摧毁得衰败。
杜擎的到访使郭青桐稍有一些错愕。
她已许久不见客了。
她也没有什么客。
十年来,她一直侍奉在方艾左右,并没有太多机会结交同龄朋友,且她也不愿费心思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她只需要叫方艾对她满意即可,毕竟她所拥有的最叫人艳羡的东西正是来自这位婆母的恩赐。
她是元氏二郎的妻子。
曾经是。
元氏为妇十年,她自认无有过失。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还不是身处这般不堪境地。
她得到了他的尊重,他的怜惜,他的负愧,却没有爱。
他不是没有爱,有的,只不过不给她。
她终于也羡慕起旁人来。
她早已经拿到了放妻书,由她曾经的夫君亲手所写,言辞恳切,未道她半个字的不好,只写分薄缘轻。
他实在是一个太好的人。
所以她才这么不甘。
许多人劝过她,她知道他们全是为她好,讲的话诚恳又合理,她听了,且牢牢记住,深夜里劝解自己。
她的眼泪已经流尽,可是依旧不能将自己劝服。
她做不到。
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是以一日日的憔悴。
这狼狈样子实在不好看,而且不该给人瞧见,所以她谢绝了杜擎的拜访。
因着元衍,郭青桐与杜擎算相识,可并不相熟,远不到能够私下会面的交情。
上次不过是望门投止,如今她已不需要人听她诉苦了。
全然无用。
可是杜擎强闯了进来。
这可真是失礼之至!
郭青桐由错愕转为惊异。
杜擎是老样子,并没什么变化。
郭青桐看着他,难免自伤。
竟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