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瞧着面善?
既见着了, 不好不说句话,于是湛君朝他露出个有礼的笑,问:“要出去?”
年轻人只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湛君戴好箬笠,将一张脸隐藏了,又道:“不知吴杏林有没有同你讲,要是他还未讲,我正好亲自相邀,今日过节,家中备馔食,晚些请务必赐顾。”
年轻人颔首以做应答。
寒暄既毕,湛君便先告辞,抬步往东市去。
李雍站在原地,远没有他所表现出的那般宁静。望着那远去的身影,他的心里山呼海啸。
湛君长了一张很叫人难忘的脸。哪怕只是昏暗中的模糊一面,此刻再见亦能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她认出来,因为她美的实在深刻。
李雍见过她。四个月前,那个湿沉雨夜,咸安城的元府。
他清晰得记得那天所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遗漏,因为就在那天,他永远失掉了心头挚爱,痛苦刻骨铭心。
他爱的人,他的阿姊,为着一个不值当的人,一段不值当的感情,死掉了。
倘若他知道是那般的了断,任她如何哀求,他也绝不会带她到咸安来。
他很后悔,但是痛苦的局面无法挽回。
阿姊离他而去,姑父也不存于世,兄长是视他如仇敌,欲杀他而后快,他侥幸逃生,却茕然一身,天地间再没有亲人。
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只是大仇未报,他绝不肯死。
为报仇而死,是死得其所。
元二似乎很在意她,那天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现,阿姊不会有得手的机会,要是……
罢了,他的仇怨,牵扯无辜的人做什么?何况那个好人又那么心悦她。
那美丽的背影已离得很远了,李雍站在原地,浑身细细地抖。
真想抓住她去敲元二的门,在他面前杀掉她,让他也明白心之所爱被毁掉的滋味……
湛君去市集,不多时便买全了东西,因怕误事,跑着往回赶。
天还肃冷,她却出了汗。
卫雪岚扶着门等着,远远看见湛君,蹙着的眉有一瞬间的舒展,随即又收得更紧。
湛君到了近前,她嗔怪道:“怎么跑着?要是摔着怎么办?天又冷……”
“怕晚了呀!要有错漏,还能来得及再去一趟。”说罢她高举起手中菜蔬,得意道:“怎么样?这葵菜很好吧!最后一点了,全归了我!”
晴冷日光底下,她好似发着光,天地都柔和了下来。
卫雪岚笑着看这样的她,觉得什么话都不必再讲。
夜幕方落,吴缜便带着吴讷登了门。
卫雪岚拖着不甚灵便的身子亲自招待,两兄弟皆受宠若惊。吴缜自不必讲,吴讷也收起尖利样子,垂首跟在兄长身侧,十足像个乖巧孩子。
湛君不屑地冷嗤。
吴讷没跟她计较。
两个大人对看一眼,俱是无奈。
吴缜先送出了他的节礼,一摞叠的齐整的布匹,既有绸缎绫罗,也有粗麻细葛,掺一起做礼物送倒是怪奇异,饶是玲珑如卫雪岚,一时也未解其意。
吴缜笑道:“我是个粗笨人,历来送东西,少有合人心意的,夫人莫嫌鄙陋,这些东西收下,细软些的做小孩子衣裳,粗糙些的也自有旁的用处,过几个月夫人诞儿,总归是能用到的。”
卫雪岚这才恍然,叹道:“吴兴林若是个粗笨的,只怕天底下再没有细致人了!与君交,真如临春风,自得怡然。”
吴缜只是如惯常一般地浅笑,讲了几句话后,又为卫雪岚切脉。
“夫人这两月修养得当,身子虽还稍显弱质,但比之初来时,已是大有改善。”
卫雪岚与湛君听了皆十分高兴。
一番真心致谢后,卫雪岚执了湛君的手,对吴缜道:“多亏了我这妹子,若不是她,我怕是没有今日。”
吴缜这才敢大大方方地去瞧湛君,见她目色温柔地望着卫雪岚的腹部,既天真又慈悲,美好的不成样子,他的心也软的不成样子。
天渐渐不能视物,屋子里点起灯,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几案前,并不讲究什么位次规矩。
菜馔未摆时,湛君悄悄问吴缜:“怎地你家那位远客未至?”
她声音轻轻的,吴缜也不敢大声,悄悄地回她:“他北上寻亲,本也只是暂住,如今好全了,急欲团聚,一刻也不肯多留,今日与我作辞,这会儿早离了咸安城了。”
湛君小小地“啊”了一声,“原来那时候他是要走,怪道一句话也不讲,想来是不知如何推拒,所以才那般姿态。”她略皱了眉,“也太急了些,好歹过了节再说,这样的日子在路上行走,也太凄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