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了那么多药,又是个瞎子,就这样吧。怎么着,你还想见血?”
“嘿嘿,哪儿敢呐?还得是您,生就一副菩萨心肠。”
“赶紧着些,老身还得早些回府同主家回话呢。这头务必料理干净,省得日后给三娘子添堵。”
那老妇见持刀之人领命而去,又见贺七娘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眉目舒展,像是心情极好。
砖石缝隙间,火光映出血色,肆意蜿蜒。
踮足避开小婢女洒落在地的血,那老妇踢了踢贺七娘的腿,冲她开口说到。
“听说,许侍郎于惯唤你贺雯华?”
“呵,老身原还不知,似你这般出身的人,怎会取这样好的两个字儿做名。”
“后头啊,还是我家三娘子笑语,雯华二字虽可指五彩祥云,但也能指那泥里石头上的纹。老身这才明了,说到底,似你这般的,不过也就是石头一样,任人践踏的卑贱东西罢了。”
说完这话,老妇像是觉得这满院的血气着实恶心了些。她捏着帕子掩住口鼻,便转身往外去了。
自然,也没能听见贺七娘费尽全力,拖着脱臼的下颌,一字一句地回道。
“祥云。我阿耶说,那是天上的五彩祥云......”
“我阿耶说,雯华是天上最好看的祥云......”
浸满鲜血的手背被人猛力扣住,贺七娘仓惶回望。
白日里还甜甜笑着唤她“娘子”的小婢女,如今已露了眼白。
因呼吸不畅而涨得青紫的面容,狰狞可怖。
“逃......嗬......逃......”
小婢女颤颤抬起的手骤然落下,指尖擦着贺七娘散开的裙摆,遥遥指向院门方向。
怔楞回头,正有火舌肆意蔓延,逐渐攀上破开的院前木门,她的耳畔,尽是木材燃烧时的噼啪异响。
是了!
她不能呆在这里,她总得逃的,她还得寻阿耶回家。
可她,还不能这样就逃!
轻轻将怀中的小婢女放下,贺七娘撑起身子。
双腿虽是才站了一瞬就软得跪了回去,但她仍是双目紧盯那滴血的刀尖,一下下挪动着双脚。
步履由蹒跚逐渐转好,她猛地扑身上前,一手抓住刀刃,一手扣住刀柄,将它生生拽过。
执刀之人未曾料到她个“瞎子”会突然动手,又像是从未想过,竟还有这样不要命的人会往刀上来撞。
一时失神,倒叫贺七娘得了逞。
抢过刀,她用尽全身力气,朝前斜劈一刀。
见着那人捂脸倒地哀嚎,贺七娘扯起嘴角木然一笑,调转身子,夺门而逃。
火光照亮前路,身后似有人在高喊“杀了她”,似有人在奋力追赶,贺七娘也未再回头看过一眼,只是一直奔向前方。
不能回头......
不能回头!
阿耶说过,被追赶时回头容易跌倒,跌倒容易失力......
阿耶,阿耶......
面颊为夜风与枝叶抽打,耳边被鼓噪不休的心跳所控,喉头涌起血腥锈味,煞白的额前汗珠沁出,腹下亦有阵阵绞痛传来。
纵有热流潺潺落下,贺七娘也不敢停下察看。
淌血的手牢牢护住微微隆起的腹部,她在心底一遍遍同腹中孩儿低语。
“不疼的,不疼的。”
“那么多药养了你许久,你这孩子可金贵着,怎会闹得你疼呢?”
“万没想到他竟会心狠手辣至此,既到了这步田地,阿娘便带你去寻你外祖。你外祖可厉害了呢,他曾经猎过野猪,他定能保住你的。”
念着念着,跑着跑着,贺七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逃了多远。
等到四周终是除开虫鸣再无响动,等到前路徒留月辉,再窥不得半丝火光,贺七娘这才靠着身旁巨树,脱力倒下。
天旋地转间,她终是看见,裙下早已泅开的大片血痕,张牙舞爪,就像能食人血肉的花。
靠在树下,视线所及之处分明是大片连绵且浓稠的黑,可贺七娘却恍然像是见着了亮起的转鹭灯。
草木葳蕤,薄雾铺散。
贺七娘靠在树下,从洛水到东都的万事种种,一幕幕于眼前闪过。
在身子愈加感到浸骨寒凉之余,便连之前腹中愈演愈烈的绞痛,她竟也觉得麻木了。
转鹭灯灭,意识浮浮沉沉。
悔吗?
悔的呀。
明明她还没能回家,还没有等到阿耶归家的啊......
好想,好想再回阿耶身边啊......
视野再度永溺黑暗之时,不远处似有人在声声呼喊着她,唤她作。
“七娘......”
————
“贺家娘子?贺家娘子?”
“七娘?”
“七娘?你可还好?”
喋喋不休的呼唤,忽远忽近地黏在贺七娘耳边,像是作恶的蚊蝇,教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