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他的手背,嫣红刺眼的颜色,不出意外地出现在了贺七娘目光所及之处。
不待她说出什么,贺七娘展开的手臂被人一把拉住,力道不大,不至于让她觉得疼,但那架势,却明显令她觉得挣脱不开。
许瑾的面色极冷,就像是冬日里那凝成冰的折罗漫山脚下的泉水,只消看上一眼,就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气自脚下油然而起。
只是他眼下的形容,却是在贺七娘记忆中从未见过的狼狈。
就连曾经伊州城起的那场洪涝里,他浑身黄土泥浆挂了满身的模样,也不及眼下的狼狈不堪。
几乎就在许瑾抓上她手臂的同时,原本在她身后被拦下的康令昊亦是再度有了动作。
可惜没等康令昊再挥出一拳,栴檀已是从一旁跳出,一脚踢开康令昊的手,并用未出鞘的佩刀横在其身前,一副再动便要拔刀相向的架势。
贺七娘也是将视线从许瑾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康令昊。
“康大,你先回屋歇着。顺便去我那头看看,若是阿姊醒了,帮我同她说一声。”
“贺七,你这家伙!你给老子过来!我不信这狗东西还能要我的命......”
康令昊尤还跟头暴怒的豹子似的咆哮个不停,动作招招式式往许瑾这头来,却被栴檀三下五除二地一一拦下,甚至还被刀鞘在身上狠狠敲了好几下。
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莫说自动手起,康令昊就没能在许瑾手下讨着一处便宜,便是这会儿,他连摆脱栴檀的阻拦都是够呛。
冲其摇摇头,贺七娘眉头仍是紧紧皱着,眼底满是不赞成。
“康大!回去!”
一声稍显严厉的低吼,而后,她放缓了语调,轻声规劝。
“别伤着自己。”
“带路。”
几乎就在贺七娘话音才落的一瞬,许瑾亦是出声,冷冷的,像悬在屋檐下锐利的冰棱。
没头没尾的话,贺七娘却是懂了。
望向瑟缩在柜后抱成一团的掌柜夫妇,她勉力挤出一个微笑,同二人说道。
“劳烦安排一间安静避人的屋舍,带我们过去。”
这一天反正是避不开的,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二人当面说清楚,也省得后头她还得东躲西藏地去避开他。
被许瑾拉着跟在岣嵝着背的掌柜身后,贺七娘将头偏向一侧,盯着黑漆漆不见一丝灯火的院子,于脑中回想着许瑾今日的狼狈。
他跟栴檀,先前的那位汉子一样,浑身上下,都覆盖着一层清晰可见的黄土尘沙,挂在黑色的衣衫上,泛起一层脏脏的黄。
没穿皮袄,也没穿外袍,就是薄薄的一身圆领袍子,看上去像是没有任何准备就上路那般。
许瑾好似又瘦了一圈,面色青白,眼窝凹陷,发际与面容、裸露在外的手背上尽是尘土。
下颌处,也不再是单单的青色,而是肉眼可见的青色胡茬,像是好几日都没有打理过。
曾经,他在伊州遇着风沙四起的天儿,若是下了马车的话,还有护卫从旁撑起油伞为之遮挡。白色的鞋底子上,更是连丁点儿黄土都不会沾上。
如今他的裤脚、鞋面上,却全是在褶皱处堆满黄沙,看上去像是才从沙土里挖出来一样。
目光梭巡,最后落在许瑾别在腰后的马鞭上。
他出门惯是坐马车,不管再急的事情,自戈壁再遇之后,就一直是坐着马车的。
唯一一次为她所知晓的骑马,还是在黑沙城时,他邀她于月下骑马漫步。现下看来,这第二回 ,便是今朝了......
吱呀一声,掌柜率先进屋点了油灯,然后脚步匆匆地退出来,站在门外。
“请,郎君您请。”
“有劳了。”
“有劳。”
贺七娘同许瑾异口同声地道谢,而那掌柜自是连头都不敢抬,只迭声说着应该的,应该的,便飞快往前头跑去。
“方才动手惊着掌柜了,应付的赔偿,栴檀会一一给付。”
其实,贺七娘能看出许瑾周身萦绕着的怒火,也能看出他强行压制住心间怒意的举动。
纵使他眼下仍能用这般闲话家常一般的语气同她说话,纵使他始终控制着力道,没有弄疼她丁点儿,但那手背上虬起的青筋,衣襟掩印下不住滑动着的喉结,俱都将他此时的烦躁愤怒显露无疑。
跟着进了屋,贺七娘也没说话,只是微微挣了挣手臂,然后等许瑾一松开,就自顾自去了桌案的一边坐下。
许瑾见她一声不吭,甚至连一声质问都没有,愣了一瞬,便也一撩衣摆,坐在了另一侧。
只是双眼一直落在贺七娘身上,见她不悲不怒,一脸淡然的模样,心中的惶恐不安之感愈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