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寂静下来,浥轻尘看出来沈亦舟心情不好,便没有多打扰。他摇着扇子出门,推门出去的时候看见顾渊渟独自一人守在门口。
看见人出来,他眼睛先是亮了一下,接着又目光可见的失落下去。
这不愧是师徒两个。
浥轻尘笑了,看着人问道:“怎么在门口不进去?”
“他不想见我。”
顾渊渟半晌才低头说了一声,接着又看向了紧关着的大门。
浥轻尘看着他的身影轻啧了一声,这眼睛的占有欲太强了。
阿言说的各自安好恐怕是不可能了。
这小皇帝看起来可不想是会放手的人。
*
翌日清早,沈亦舟早早的就出了门。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老主持口中的齐光。
牢狱的光很暗,齐光盘腿坐在地上,他的眼睛紧闭着,脸上枯瘦,灰色的衣服甚至可以映衬出肋骨,看起来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沈亦舟打量了一下,这才走过去。
对方不知道是没有听到,还是不想理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沈亦舟也不恼,走到牢狱的小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1]这首诗,齐先生应该没有忘记吧。”
话音一落,一直紧闭着的眼睛这才睁开,他打的目光缓慢的落在沈亦舟身上。
“你从哪里看来的?”可能是长久不说话的原因,他的声音异常嘶哑,像是老旧的风箱被风吹过那种残破。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沈亦舟说。
他在挂姻缘铃的树缝里,看到这个裸落满土的姻缘条,上边留名是一个为廖空,另一个名韩桑。
齐光发干的唇抿了一下,半晌他才艰难的说:“老主持,还好吧。”
“嗯,”沈亦舟点了点头,半晌又想了想说,“一切都好,为担忧齐先生一事是他的心结。”
齐光说不出话了,他的年龄其实并没有很大,眼睛里却像是垂暮之人一般黯然无光。
他的手指捏起又合上,直到半晌才看着沈亦舟问道:“你是为了先帝的玉佩而来么?”
沈亦舟不答,反问道:“为何杀人?”
齐光面相沉静,半晌才轻轻张口道:“痛失所爱,负我如来。”
“何如?”
沈亦舟看着他。
老主持说过,廖空是所有弟子中最有佛缘的,他本是孤儿,下山的时候老主持碰到了这孩子。
当时是下雪天,雪很大,天寒地冻,街道上鲜少有人出门。
一个小孩缩在破墙之下。身上的衣服堪堪遮住皮肉,冻得浑身打颤。
那年正逢乱世,孤儿很多,所以老主持并没有多加在意,只走过去在他面前的放了一枚铜钱。
小孩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清澈透明像是秋天的湖水。
原本,他以为这个孩子有了钱,会给自己买个吃的,周围就是热包子店,一枚铜钱就算不能管饱,也能御寒。
只是那个孩子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起身一蹦一蹦的走到鱼摊前换了一条小鱼。
老主持对于他买鱼的举动,很是好奇,于是偷偷跟在他后面,却见那个孩子并没有去吃,反而走到了城郊,将鱼放回了湖中。
老主持内心触动,乱世之下,如此善心,属实不太多见。
于是就将人领上了山。
沈亦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人,最后会连杀数人。
“世间人义皆为假,皆有私欲,你是如此,我亦如此。世人不清,圣人不明,我又何必守着这个道。”齐光眼睛里装着的是对世间一切的厌恶,“若是为了玉佩而来,不必多费口舌,我不会交出来的。”
“阿桑已去,其余一切,与我何干。”
他恨透了这世界,巴不得从此天下大乱。
沈亦舟闻言皱眉,看着齐光又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多谈。
他这时突然反应过来,他的侧重点好像偏了。
齐光的执念不是杀人,而在那位名韩桑的人为什么会死。
就在沈亦舟以为今日自己要白跑一趟之时,门口仅有的光被一道身影遮住,桌子上的烛光跳了几下。
“那就算是韩桑,你也无所谓吗?”一道旷寂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亦舟抬眸看去。
顾渊渟一身黑衣走了进来,平日里见他还好,多少还有点笑意。
今日不知是被谁撅了坟,身上散发着冷气,整个就一个制冷机。
牢狱里本来就狭小,如今气压更低
顾渊渟看都没有看他,径直走到齐光跟前。
沈亦舟这才后知后觉心道,哦,是他昨日撅的。
齐光自刚才他说话开始就睁开了眼,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一双眸子死盯着顾渊渟说:“在意又怎么样!他已经死了!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