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归朝廷管的其余九州,就各有各的难处了。有的县衙无所作为,有的县长干脆弃衙而逃……州府长官本就是买官而来,敛财是一把好手,赈灾上却两眼一抹黑。这还算好的,贪心些的勾连当地豪情世族,屯粮居奇,让本就缺粮的灾县一时更是无粮可卖。
想吃粮食?好,拿田契来换。
饿死饥民无数。
能过冬的全是侥幸,至于春播的粮种……更不用想。连草根树皮都啃吃干净了。
所谓叛乱,不过是些饥饿又绝望的难民冲击县衙,想抢些朝廷赈灾的粮食活命罢了。可等待他们的,大多却是一座空衙——粮食早就搬进了当地世族们的粮仓。
至于冲进粮仓哄抢……百姓们不敢。
世族囤积的私兵众多,且外围有□□箭盾,围的铁桶一般。凡靠近的饥民,一率按悍匪砍死了事。反正饿死的人到处都是,也不差几具乱尸。
*
阿蛮尽量说得和缓些,不许去细说那赤地千里、累累白骨的惨状。
可沈稚仍是听得难受极了。
喃喃道,“怪不得爹让沈瑞去……他老人家怕是早就猜到了。”
“那后来呢?你们平了叛,斩首七千是怎么回事?”
阿蛮捧了茶盏奉给她,沈稚却难过得根本喝不下去。一双眼睛含着淡淡哀伤,只定定地望着他,等他详述。
阿蛮只觉得胸腔里闷闷的,酸疼不已,一时却也无言安慰她。
*
沈瑞当即便傻了眼,他是来领兵平叛的,对着这些灾民怎么下得去手?险些将军粮都抚恤出去。被随军的老副将拦了——定国候虽未亲自领兵,却让自己信赖的老将随军。
他只说了一句话,“大公子若执意以军粮抚恤灾民,我等便走不出燕云了。”只会被逃荒的饥民们围到死。
沈瑞大怒,生生捶断了桌案,“哪州刺史报的叛军作乱?真该杀了他!”
阿蛮灵机一动,当即带着几个小队的骑兵出去,三日后归来,已弄清了大致来龙去脉。关州刺史李成文本是当地士绅出身,只是家道中落。举族投了齐国公府门下,花钱捐出个州刺史,也算衣锦还乡。不料本地后起的豪强世家其实看不起李家,什么事都不带他玩。
这几年赶上天灾,几家联合起来哄抬粮价,借灾荒兼并田地,收灾民为佃农,大大发了一笔土地财。这等“好事”,也不带李成文玩。
李家钱少地少,确实和大世族比不了。可人家是州刺史啊!急了,登时发了州府告示,抑粮价,不许灾民以田换粮。还让衙役们巡街,灾年可行特令,一旦发现粮行高价卖粮,就地正法。
这一招玩横的惹急了当地几家世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私兵们趁夜偷袭了府衙,杀了李成文一家三十二口。偏这厮命大,在青楼过夜逃过一劫。连夜奔到驻军处,“拼死”向朝廷发出了这封叛军大乱的求救奏章。刻意隐瞒一部分实情,再夸大叛军势力,最后还不忘写一写自己如何不畏生死,英勇抗敌,结果一家老小都殉国了……
就等着齐国公府救命呢。
可惜,刚第二天这李成文便急病死了。天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阴差阳错的是,当地豪绅们前后派了几波人马去截,都没截下这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于是,沈瑞他们便来“平叛”了。
*
沈瑞听完后当机立断,这“叛乱”必须从关州平起。敢冲击府衙,定是暴民无疑了!
沈稚听到此处,忽然莞尔,“当时关州已无动乱,新的州刺也已上任,一副太平景象。这决断当真是我那位兄长所下?”
阿
蛮尴尬地轻咳两声,“沈瑞才是军中主帅,军令当然该由他下发。”
沈稚只是摇头笑笑。顺便勾了勾手指,阿蛮立即乖乖给她奉茶,讨好地将额头凑了过去。沈稚抿着唇角,轻轻在他头上弹了一指。接过茶慢慢喝了,“你接着说罢。”
“哎。”阿蛮坐回去,开心地应道。
之后便顺利多了,北境军围了关州府衙,沈瑞只进门转一圈,便忽然出兵,杀了那几家联合屯粮的当地世族,遣散仆从,将田契和屯粮一律充公。
新刺史被这雷霆手段吓的鹌鹑一般,连呼“小侯爷饶命!小人都是被指使的,全然不知情啊。”
原来他只是一个县令,因听话被暂扶上刺史之位,行特殊时期的“暂代”之职。
既无朝廷调令,这假刺史也不敢发粮赈灾——开仓放粮的政治意义非同寻常,即便是一州长官也不能独自承担。何况他只是个小小的县令。
沈瑞愁红了眼。饥民每天都在饿死,这有粮不能发是何等的抓心挠肝。自古军政之权必须分开,他是武将,只负责领兵平叛。万万不得干预地方政事,否则便有造反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