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隐记得除夕夜,父亲风雪兼程赶回府中,团圆饭时仍板着一张脸不得开颜。沈瑞悄悄告诉她,爹很喜欢的一位裨将回豫州探亲时染了时疫死了。还说什么如果国师的药方能早一点得到燕阳王的认可,也许那位吴大人便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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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儿,稚儿!”沈瑞伸手在她眼前摆动,“你想什么呢?怎么回事!”
沈稚怔怔的,眸光中隐有水意。眼睫一眨,一滴晶莹的泪珠儿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哥,我想杀一个人…”
上辈子,那邪术士卜算出三件凶事——水患、瘟疫、燕阳王失嗣,通通应验了。却因“绝国祚”的流言被皇家深恶痛绝,甚至几欲除之而后快。直至燕地南部瘟疫暴发,饿殍遍地,十室九空。无奈之下,恶疫所染的村庄被封锁隔绝,仍止不住蔓延开去……
那位悲天悯人的苍云道长不顾自身安危,向司天监献上良方,称能止疫安民。果然,这神药见效奇快,药到病除,很快解了燕南之困。苍云道长也因此被奉为国师。
小皇帝和太后娘娘再憎恶这“绝国祚”的说法,也不能与民心为悖。况且宇文丞相也极为推崇此人,凡有朝臣世家所不能共决之事,必请国师卜卦,奉为圭臬。
此时想来,简直是笑话。一来将国师捧得越高,将来“绝国祚”改朝换代便越顺应天理民心。二来这国师是自己人,他卜什么卦,还不是丞相说了算?
这一世沈稚早有准备。宇文丞相筹谋多时,趁着地动之灾民心不安时放出各色流言为苍云道长造势。沈稚便顺水推舟,让北海趁乱也传出留言——
无他,不过是在“绝国祚”的基础上,再加上一条“断绝王朝世家”。
这一招太狠了,蛇打七寸。
萧氏江山本就危如累卵,皇权岌岌不稳。换个皇帝对于世家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大事,无论是哪家上位,都不会对这些根深蒂固的家族产生多大影响。往好处想,若是能掺一脚、捞些好处,让家族更上层楼也说不定。
可断绝世家传承就大不一
样了。那些簪缨世胄万难容忍,一旦这位能掐会算的异人出世,管他是真是假,必然联手绞杀。
简直废了苍云道长出山的所有可能性。
宇文宏盛如何盛怒,如何发泄暂且不表。家族筹谋几年抛费无数,才养出了这么一位苍云道长。虽暂不能用了,却也不想彻底弃了这枚棋——他预知天下气运之能,也必要应验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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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稚缓缓起身,推开窗棂呼吸着新鲜的雨后空气,沉静心神。
她推测的会是真吗?前世那场瘟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有人蓄意投了毒,所以苍云道长的治疫丹方才如此玄奇。那根本就是解药!
用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去堆砌出一位国师的上承天理下应民心。
而今苍云道长被她不巧废了,宇文宏盛便没必要再为他去策划一场可怕的瘟疫——于是便用老王妃之死,来取代瘟疫成为第三件应验的“大凶之事”。
沈稚手都在抖,天下间真有如此恶毒之人吗?
她难以相信,可又隐隐希望是真的。如果那样的话,第四件凶事瘟疫就不会发生。
时间会帮她证明。
可那位苍云道长,她却是不想再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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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儿,你杀他做什么?”沈瑞苦着脸,“你一个小姑娘,多想想好吃好玩的不行吗?大人的事,便留给爹和我去操心。”
沈瑞笨笨地拿方帕子去擦她的小脸儿,“是不是哥和你说这些,给吓着了?不怕啊,那道士再怎么厉害,也不能真的把所有世家都颠覆了吧?咱们家北境有兵呢,府中也有哥保护你,不怕啊。”
沈稚一时哭笑不得。挥开他的手,斟酌字句道,“我不是怕。这流言大可不必理会,我所忌讳的,是那邪术士的毒。”
书房中并无下人,沈稚亲自添水斟茶,静静奉给沈瑞,由得他平缓心绪。“哥,太后娘娘与宇文世家已是不死不休。娘娘要小皇帝大婚亲政,丞相万难容忍,不惜以次子为饵也要破坏联姻。如今娘娘看中了七娘,丞相就给圣上下毒,娘娘断了宇文诺的腿,两边彻底撕破了脸皮……”
“等一下!”沈瑞瞪着眼睛,“宇文诺的腿,不是咱们下手……”
“咳。”沈稚眨眨眼,“丞相府可不是这么想的。”
“你把我绕迷糊了。”沈瑞困惑挠头,“太后和自己娘家神仙打架,这外戚之争,咱们定国侯府可是向来不伸手的。稚儿,哥劝你也别搅进去。我晓得你和七娘关系好,可……你知道爹的脾气。”
沈稚微微勾唇,“怪不得爹疼你,哥在重要的时候还是分得清。你说得对,外戚之争,我们府上不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