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渡我/衍天劫(210)

到得今日, 他才明白李无疏为何要让他回山闭关, 单纯的恨意无法助他报仇, 须让那恨意沉淀为粗糙的砂砾, 才能磨砺出强大而锋利的自己。

李期声为他的剑取名克己, 正是这般用意。

他将应惜时逼到崖边。剑指仇人咽喉时, 他及时收住了剑势。

“为什么?”

少年人都喜欢问为什么。做好人没有原因,做坏人却一定要有理由。

但应惜时哪有什么理由?

生而为人这件事,本身就没有理由。

应惜时睁眼看他,一言不发。

李刻霜抑住恨意,追问道:“你如何面对你同门那么多弟子?如何面对李无疏?你们相识这么多年,你怎么忍心下手……”

应惜时侧过头,同远处的李无疏遥相对视。

李无疏一身新伤旧伤,七成是应惜时所为。他在一次次重创李无疏时,可曾有半点犹豫?

“你动手吧。”应惜时说。

李刻霜一咬牙:“你别以为我不敢!”

应惜时微笑道:“因为你我相识一场,你就不忍下手杀我?你太微宗上下二百九十四位同门在天之灵,焉得安息?”

剑梢在他颈边颤抖不止。

正在李刻霜迟疑不决天人交战之刻,背后响起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

“霜!你、你还活着——”

他一回头,是江问雪领着江卿白找上山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脸沉郁的白术。

江卿白先是一眼扫过李无疏和阮柒的身影,才看向崖边的应惜时。

夜风将许许多多的落叶卷起,拂过江卿白的衣摆。应惜时想起他那招“荻花飞渡”,摘叶作剑,剑意交织。他觉得那是《莳花二十一式》当中,最好看的一招。

如果说温吞如水的“生死针”不够与他匹配,那通识《补天鉴》的忍冬,够不够与“凭虚剑”比肩呢?

李刻霜感到剑上一沉,他愕然看向应惜时,竟见后者握住了他的剑身,那左手缠满的纱布被剑刃割裂,露出可怖的白骨来。

应惜时却觉得,可怖的不是白骨,而是他手上永远无法洗去的血腥。

“你做什么?!”

他握着李刻霜的剑,一剑捅向自己胸口。

李刻霜猛一抽剑,但已经迟了。

“应惜时!”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他坠落悬崖,像一片皎洁的莲瓣,在夜色中白得发亮。

江卿白闪身追到崖边,却抓了个空。他分明还有许多事情要问,却再也问不出口了。

他只能和李刻霜一起呆立崖边,看着崖底的万丈深渊发怔。

白术抓住李刻霜:“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

李刻霜皱眉道:“报仇而已!他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白术知道他说得对。就算李刻霜把应惜时千刀万剐,他也无从指摘,但仍是止不住地红了眼睛。

“无疏!李无疏!”

眼看大仇得报,李无疏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阮柒目不能视,一时无措。

李刻霜急忙拎着白术冲了上去。后者来不及伤感,立刻蹲下为李无疏查看伤势,给他探脉。

“他怎么样了?”李刻霜心焦似火地看他,却见他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他伤势很重。”

“这我当然知道!”

“他身上内伤外伤太多,最严重的是脊骨,断成了三截。”

“什么?!”

“不过……”

“不过什么?!”

“有一股真元护住了他的丹田和脊骨,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那是……”

“是什么?你说啊!”

“我感觉得到,那股真元与我同出一脉,是应……是应惜时留下的。因为这股真元的保护,他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但必须赶紧医治。”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李刻霜看向应惜时坠落的悬崖,江卿白正萧然立在崖边,这边的对话,他也都听到了。

阮柒轻抚李无疏的脸,心中满是他最后那句话——信我。

信他什么?

信他有办法破坏陆辞的计划?

信他最终能够为师门雪恨?

但那两个字,是否包含着活下去的承诺?

是否在让阮柒相信,他们真的可以结伴江湖,游历山河?

“现在他不能移动,”白术对阮柒道,“你就保持这个动作!我去找宗主!宗主一定有办法。”

白术站起身来,抹了一把眼泪,看向江卿白——他的剑断了,只能指望江卿白带他御剑赶往药宗。

他可能还不知道,药宗在它宗围攻之下,已经解散。

阮柒将李无疏拢在怀里,维持着这个姿势纹丝不动。

江卿白带着白术去找姜楚风,李刻霜也带着江问雪下山求援无相宫。

太微宗的“止战之印”已破,说明太微宗也失去了宗主信物,四宗没有理由再围攻太微宗,被江卿白说服,尽数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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