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如今二人齐名,同为道门双杰,应惜时也感到他身上遥不可及的光环,不曾削减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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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门之内,唯太素、灵枢及药宗以岐黄之术立宗。
现下太素宗泽兰君,药宗云敛接连受伤昏迷,医术卓然者,只剩应惜时一人。数位伤者需要照看,剑宗安排的客房又不在一处,应惜时东奔西走,分身乏术。
他才从孟辰初处回到居所,便见江卿白已在院中等候。
江卿白身为剑宗宗主,大概是整个宗门唯一不配长剑的门人。龙章凤姿,青衫玉立,纵是手无寸铁,也自有一副凌人风骨。
“白术,为何不请江宗主进屋等候?”
白术张口结舌,十分无辜。
江卿白道:“不必了。”
应惜时神色不可查觉地一黯。江卿白此来必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愿进屋一谈,可见他是不愿与自己独处一室,正如他不屑与自己齐名。
白术见势不妙,早就溜了。
江卿白负手站在院中一簇富丽绚烂的花丛前,意有所指道:“金银花入秋之后,衰叶未落,新叶已生,历寒冬而不凋,因名忍冬。”
应惜时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静待下文。
“江某平生最钦佩含霜履雪吞炭漆身之人,李无疏是一个,另一个便是阁下。”
“咳咳咳……”应惜时忽地一阵猛咳。
江卿白道:“从一介私娈,走到如今地位,如何不令人钦佩。”
应惜时霎时面如纸色。
他出身卑贱,在道门虽非尽人皆知,却也不是个秘密。
说来可笑,以独门绝学“生死针”扬名,药宗人人景仰的名士应惜时,幼是竟是一名弃童。
他一出生,母亲难产而死,三岁时父亲病逝,一名游方术士言他命里克亲、克妻、克子,不久便被抛弃。八岁被卖予富商,饱受欺凌。十二岁被药宗衔羽君所救。
任谁听到这番经历都会以为,他能从此脱离苦海,事实则不然。
因他体弱多病,衔羽君对他几无所授。隔年,衔羽君病故。他被整个宗门视为不详,更无人肯相授予。多年来,他仿佛被人世所遗弃,独自生长于山中一隅,若只是如此还好,数不尽的谩骂与霸凌却时时侵扰。
绥道五十二年,赤墟试开启。按照药宗传统,作为最末流的弟子,他理所当然被荐出与试。同修之人无不是宗门翘楚,逸群之才,个个被寄予得道飞升光宗扬门的厚望。他站在任何一名同修面前,都是仙凡之别,如何能不自惭形秽。
“原来江宗主竟是因我出身,才不愿与我为伍。相识多年,同修一场,又何必讥讽于我?”
“应惜时。”江卿白缓缓念他的名字。
他从未听江卿白直唤他名姓,闻言不由侧目。
“无人讥讽于你,更无人轻视于你。你自视轻贱,妄自菲薄,因此暗生心魔,于修行无益。”
“……”
“我来此却不是为谈这件事情。”江卿白道,“现各宗魁首云集剑宗,有心之人暗布疑阵,挑拨离间,意图掀起祸端。剑宗无杏林之才,数位宗主伤势皆由你照看,生死之针,如今生杀予夺,掌握道门半壁江山。”
“江宗主这是怀疑于我?”应惜时平日温吞的一张脸此时染满霜气,“这是你们宗主之间的竞逐,我一介私娈出身,又有何资格与尔等人中龙凤相争?”
江卿白道:“你师兄姜楚风放浪江湖,无心宗务。你虽无宗主之名,却行宗主之实。药宗的宗主信物,在你手中罢?玄武坛上,药宗从不发声,便以为旁人猜不到吗?”
应惜时霍然起身:“江卿白!你未免有些咄咄逼人!枉我向来对你心怀敬慕之意……咳咳……”他捂着嘴咳至喉头腥甜方才捺下咳意,忽地一顿,“贤弟此来,总不至于是为气我。”
他也不知是不是气傻了,竟称江卿白“贤弟”。江卿白确实比他小些,但在同修当中,只有敢称他“江兄”,没有敢称他“贤弟”的,李无疏胆大包天,不拘小节,至多不过带上表字,唤一句“素月兄”。
江卿白未有计较,默然相望。
应惜时道:“你是来试探我?”虽是问句,但他心中已有定数,不由转怒为笑。
“应师兄心思剔透玲珑,一猜即中。”
应惜时听在耳中,怎么都不像好话。
“我方才说,你与李无疏是我最钦佩之人。然而这两者之间,还分高下。”江卿白将他神色变化一一纳入眼底,继续道,“李无疏光风霁月,宠辱不惊,颇有其师之风。至于应师兄……”
“江卿白,你不懂得点到为止吗!”
说话间,应惜时已取出数枚银针朝江卿白射去。
江卿白不慌不忙,长袖一卷,将银针悉数卷入袖中:“怎么动起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