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断尘说罢,挽着拂尘昂然离去。
阮柒与应惜时一齐从林中走出。
“可惜,我还没看到那本《补天鉴》加了怎样的‘注脚’,便付诸一炬了。”应惜时道。
“不必惋惜。江素月这人心细如发,想必早就掉了包了。”李无疏看向阮柒,“你方才让我那么问,什么意思?”
阮柒不说话,满脸写着“自己琢磨”。
李无疏瞬间恍然大悟。问宁断尘是问不出头绪的,阮柒这话是在给自己提示!
“若是宁断尘手里也有一本——不论有没有,表明此书是她与泽兰君合作之物。她说换做其他宗主,也不会如实告知,可见参与此事之人,有众多宗主在内。他们曾合为《补天鉴》作‘注脚’,如今却要将此事掩埋,这又是为什么呢?什么人会要因此对付他们?”
李无疏不禁想到,此事想必不是什么好事,若各个宗主都有份儿,那李期声也在其列吗?
应惜时则脸色难看道:“此书恐怕只是个引子,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是要挑起乱子,引各位宗主内斗!”
现身处剑宗的宗主,只有宁断尘,云敛,上官枢,孟辰初与莫璇玑,不省人事的泽兰君虽无宗主之名,却有宗主之实。
剩下的便是江卿白与李刻霜这样的小辈。应惜时更不必提,他并非宗主,药宗现宗主也一样是个后生晚辈。
牵扯某桩往日秘辛的《补天鉴》竟在此时重现天日,焉知幕后之人不会是昔日合作《补天鉴》的伙伴,要借旧事威胁于同僚?
正如江卿白所说,各宗都对宗主信物有觊觎之心。幕后之人也对宗主信物表现出兴趣,让时宗主以宗主信物交换段九锋。
如此前提之下,定会有人想要趁乱夺取宗主信物,顺手将黑锅推给幕后之人。
纵使自己对旁的宗主信物没有兴趣,又要如何自陈心迹,使人相信。为防有人先下手为强,最好的方法就是比别人更先下手。
李无疏感叹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昨日阮柒那句话,在会上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
——放火劫人的元凶,就在诸位当中。
这句话提醒了诸位宗主,真正的幕后真凶就在他们身边,同时又未点名是谁,引起猜忌。
谁能容忍身边一起对李无疏口诛笔伐的同伴,竟然已经对自己人下手了呢?
过去大家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对宗主信物的欲望仅止于暗中算计。然而自今时起,便是撕破和平假象的那一刻。
李无疏心想阮柒如此语焉不详,究竟是出于不能泄露天机的天职,还是有意为之?若是后者,心机未免过于深沉。
他看向阮柒,发觉阮柒正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一时间,竟有种被看透想法的错觉。
*
鸣凤山山腰有座观澜亭,能将江面并半个剑宗尽收眼底,朝下看是波涛万里,朝上看是雾隐青峰,景致极好。
只是半夜只能看到黑咕隆咚。今夜多云,星星也不过零落几颗。当真是月黑风高夜。
李刻霜一边想这是杀人放火的好日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江问雪的手包成粽子。
“木剑都能磨成这样,你这手也太不禁磨了。”
本来江问雪跟他说这里有萤火虫,他想起李无疏小时候常带他去抓萤火虫,就傻傻跟来了,结果连蚊子都没见到一只。
江问雪晃动绣鞋,爱不释手地打量包成粽子的手。
“小时候不懂事,练剑爱偷懒。每次我哥让我练剑,我就躲到这里。你看这地方景色多好。”
“黑黢黢的。”
“你看在江对面的天空没有云雾。这两边天空,以江为界,就像泾河和渭河一样分明。这是在剑宗才见得到的奇景呢。”
李刻霜抬头看去,发现果然如此。
像鸳鸯火锅,他想。
“师父,你会一直待在剑宗吗?”
李刻霜感到后颈簌簌掉鸡皮疙瘩:“别叫我师父。”
“霜,”她改口道,“你会一直待在剑宗吗?”
江问雪小时候的教书先生就是江家请到剑宗宗门内来教导她,自然常驻宗门。但李刻霜怎好比作教书先生。
李刻霜负手走到亭边,背影萧瑟:“待此地事毕,我当然是回到洛水,重振宗门。”
江问雪不再晃动绣鞋,两手搁在双膝上,酸酸地问道:“洛水,有你重要的人吗?”
李刻霜想了想:“不管走到哪里,我想,他都会回到太微宗的吧。”
“那,能说说你和她的事吗?”
“我和他……”李刻霜回身坐在她旁边,仿佛陷入回忆当中,“小时候他帮我沐浴——”
“什么??沐浴?”
“对,沐浴。他把我放在浴桶里,便自去看书了,看得忘乎所以,直到一整本书看完,才想起我来。浴桶太高,我那时还小,爬不出来,好在水也不深,只是后来听说,我手脚都泡得发白发皱,到第二天傍晚才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