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公府斩首的日子在休沐的前两天。
定在嘉和二十六年二十五日午时三刻。
二十四日入夜时分,一个身着黑衣斗篷的人,提着食盒进入昭狱。
他一路畅通无阻走到最里面,在最后一间牢房门前站定。
狱卒为他打开门,他走了进去。
这里关着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
老人一身脏污囚衣,本来佝偻的身体变得愈发弯曲,好似身上压了座无形的高山。
他本来身量很高,体格壮硕,因这一场牢狱之灾,整个人像缩水了一般,从高大壮硕神采奕奕的国公爷,变成了这副活骷髅般的模样,仿佛直接跳过了死亡、腐烂、白骨化。
他睁着两颗浑浊的黑洞般的眼睛看着眼前人,眸子里尽是不解,好似在想对方来干什么。
看到对方手里提着的食盒,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怎么?是太子让你来给老夫送断头饭的?”
祁丹椹没有回答。
他静静注视着这个老人,从狭小天窗里透进来寒冷的微光,正好照在老人面前,将他那好似骷髅的灰白色的脸照得鬼气森森。
他五六个月来,看着苏家如同参天大树,枯萎腐败,直到坍塌。
他看着那么大的一个家族,在他的手里最终走向灭亡。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
倘若苏泰活着,今日的局面就不会发生。
他想,这个老人可能这几个月遭受到莫大的煎熬。
毕竟他出卖兄长,换来了爵位,换来了自己掌舵家族的机会,最后他亲手葬送了整个家族,无论是十三四年前由苏泰掌控的苏家,还是现在由他掌控的苏家。
否则他不可能老得这么快,已经是一副活骷髅了。
老人自顾自道:“哼,他是让你来看老夫笑话的吧,哈哈,老夫陷害他从不后悔,因为老夫知道,他一旦上位,老夫照旧会有今日的下场,现在只不过提前了而已。”
当年苏泰教导先太子之时,宣帆经常跟着宣其来苏府。
他比所有人都知道宣帆是多么敬爱他的兄长。
而他的向世家与嘉和帝递交宣其与苏泰谋反的罪证,最终导致这两人惨死。
他若是宣帆的话,也一定会对他这个罪魁祸首下手。
他知道,一定不能让宣帆继位。
否则就是他苏家灭亡之时。
他无法查找到太子的罪证,太子的一些小缺点根本不足以动摇他的地位。
直到某日,在六皇子的提点下,他将注意力转到程家。
果不其然,太子虽然无懈可击,但是程家却罪恶累累,罄竹难书。
不仅如此,程家多数都是打着太子的名义去做一些恶事。
顺着这条线,他挖出了程家凿盐井贩卖私盐的罪证。
为了将这桩罪行公之于众,他命人潜伏进程家的盐井,利用卤水流入盐井,造成盐井的坍塌,死了一百多人!
计划完美进行着。
太子与程家按照他预期的那样反目,程国公为了家族将一切推到太子身上……
那么大的罪行,足够废太子了。
他也知道圣上不喜太子多年,一直想废太子找不到理由,他为他送上理由。
可是后来的一切,与他预期的截然相反。
但他不后悔。
他今日的下场,也可能是太子登基后,他的下场。
反正结果早就预订,早来晚来又有何区别?
可是看着数百年士族,在他的手里土崩瓦解,彻底覆灭,他终究是痛苦不甘的。
他一心想发扬壮大家族,最后却成为家族的罪人。
有什么比看着儿孙即将同他一起上路更悲痛呢?
又有什么比看着自己扶持的家族覆灭更哀伤呢?
又有什么比人之将死所有的抱负化为泡影更遗憾呢?
这六个月来。
是他最痛苦的六个月。
他已经彻底心力交瘁,麻木。
这时狱卒端着断头饭进来。
看到祁丹椹一愣,继而默不作声的将断头饭放下,退了下去。
他在昭狱这么多年,看管的都是些大案要案的死刑犯,或者是一些犯罪的王公贵胄。
这些人一般都涉及了不少秘密。
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要当做看不见,什么要当做听不见。
此刻,他应该当做看不见听不见。
快速给死刑犯摆好断头饭之后,他就退了出去。
祁丹椹看了眼那断头饭。
挺丰盛的。
半只烧鸡、一条鱼、一盘绿油油的青菜、一碗洁白的大米饭、一份鸡蛋羹。
整整齐齐摆放在苏鸣的面前。
苏鸣仿佛认命般,拿起筷子,要去品尝人生最后一顿美味的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