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四皇子赌一把。
他要他找嘉和帝坦白。
现在只有嘉和帝能够救四皇子,也只有嘉和帝能保住四皇子的地位。
先太子宣其已经不在了,寒门出来的宣环是嘉和帝唯一的选择。
若他不想让自己多年的筹划付之一炬,他只能再保宣环一次。
可实际上,安昌侯心里也没底。
嘉和帝并非一般碌碌无为的君王,他是世家扶持上位的,却在世家处处制约他时,还能遏制住世家,达成皇权与世家权力的平衡。
他的帝王心术手段绝非一般人可比。
可他们没得选。
这是四皇子最后一条路。
也是他的最后一条路。
他要第一时间知道这场权术最后的结果。
所以,他立在皇宫天工门外等着,赤红色蟒袍比天边残阳还殷红,如同血染。
祁丹椹散衙时,路过天工门。
他远远就看到立在巍峨宫墙下的安昌侯。
他朝着他走过去,四目相汇,视线相撞,如同雷电在空中相遇,发出震颤大地的轰隆隆声。
隔得这般远,他都能看到安昌侯沧桑憔悴赤红色双眸中的红血丝,那双赤红色双目如同烙铁,紧紧的贴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来。
惊鸟不曾让两人眨眼睛,来往官吏也不曾让两人移开视线。
走到近前,祁丹椹恭敬行礼道:“下官参见侯爷,多日不见,侯爷安好。”
安昌侯紧紧注视着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眸像寂静的深潭、像无边无际的长夜……
以往他不曾仔细注视,只觉得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眸让他不舒服。
刚刚注视着对方,也被对方注视着。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
他的岳父苏泰。
他也有相似的漆黑双眸,那双眼睛注视着他的时候,仿佛能看到他的心底去,那目光如同利刃悬在颈侧,如同鹰隼盘旋在头顶……
他在他的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稍有不慎,就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十三四年过去了。
他早就被腰斩成两截,尸骨不知被埋在哪处荒山野岭,那双让他惧怕的眼睛怕是早已腐烂成泥。
可现在,他却在另外一个身上看到同样的漆黑双眸。
此番事件的幕后之人仅用两步棋就将他的后路与未来全部封死。
第一步逼得他不得不从幕后到台前,与世家为敌,彻彻底底沦为四皇子党。
第二部将他目前唯一希望的四皇子彻底踢出局,粉碎他的希望,让他彻底被隔绝在大琅王朝未来的权力中心以外。
他从始至终毫无警觉。
他越看越觉得这双眼睛很像苏泰。
背后设计他的那人手段快狠准,很像祁丹椹在朝野的行事作风。
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苏泰一脉的苏家子弟最年轻的是六公子苏玉。
若是能活着,现在已经二十有六七,唯独一个外嫁女生了一个外孙,若他还活着,如今应该二十一二。
虽说二十六七与二十一二看上去给人的差别不大,但能从骨相分辨出年龄。
眼前这人,至多二十一二岁。
事情不可能这么巧?
可是怎么可能呢?
当年,是他亲手为他敛的尸,他已经烧成一具焦炭……
他突然想到祁丹椹在他寿诞上讲的那个传奇故事。
富商与后母将原配之子扔到店里,店里遭遇匪寇抢劫……
如果将富商与后母换成他与宋慧娘,彻彻底底对上了,似乎缺少了那封勒索信,他从来没看到什么勒索信……
如果从一开始就有勒索信呢?
他脑子里轰隆炸响。
半晌,才控制好情绪,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发颤,道:“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祁丹椹大大方方任由安昌侯打量,道:“下官不像谁,下官就是下官自己。”
安昌侯赤红双眸盯着祁丹椹,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一点苏洛或他,或当年那个神童的影子……
可惜没有。
当年的齐云桑粉雕玉琢、宛若金童,就算他成人,也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公子,而不是眼前的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走一步能喘三下的病秧子。
这人太瘦了,眉眼面容尽是岁月打磨的尖刻。
找不到苏洛雍容圆润鹅蛋脸的半点影子,更找不出他的半分儒雅斯文。
可那个念头萦绕在他脑海里散不去,他试探道:“本侯曾有个儿子,是本侯的次子,在安昌侯府排名第四,又被称为齐四郎,是京都远近闻名的神童,也是钟台逆案首犯苏泰的外孙。他若活着,也是你这般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