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还记得我此前与您说过的那三名男绣工?”
唐瑾虽不解,却仍旧配合地点了点头。
姜芙继续道:“苏州水患,不少人流离失所,饿殍遍地。饶是有些本事逃进建安的,也只能住在九回坊那等地方,终年不见天日。可他们并不天生就是惯于流徙之人,在失去家园前,他们也曾有丰富的学识,傍身的技艺,若是可以,谁也不想落于此地,苟延残喘地活着…”
“那三名男绣工其中之一的史嵩,还曾是苏州的解元。他纵有满腹才学,患了病却无银钱医治,其弟为此去偷过药,还险些被官府抓了去…”
她的语速很平静,眸子却亮得吓人,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果敢坚毅。
望着她晶亮的眸子,唐瑾的心似乎被什么所感染,有了一瞬间的触动。
姜芙直视着他的眼睛:“阿兄是翰林,阿芙却读书少,才学上自是及不上阿兄之万一。”
“可阿芙认为,无论文臣武将,还是贩夫走卒,有立身本事的人皆值得世人的尊敬。阿芙招了那三名男绣工,解决了他们的生计之苦,阿芙为自己的所为感到十足的骄傲。”
她坚定且温柔地凝视着唐瑾:“阿兄,你所爱的,并不丢人。”
唐瑾闻言猛然俯首,定定地望着她,眸若点漆,乌黑而锃亮,鼻息间似有些微微的不稳。
见他似是被说动了,姜芙忽尔笑了:“阿兄,此刻我要为你送上生辰礼了,且随我来吧。”
唐瑾还未从方才的情绪起伏间回过神来,闻言愣了愣,便稀里糊涂地被她带进了珍韵阁。
待看到眼前是女子闺房的陈设后,唐瑾霎时清醒过来:“这是?”
姜芙点燃室内烛火,将他引到镜台前坐下,温婉一笑:“我想为阿兄描妆,阿兄可愿意?”
唐瑾闻言眼睫颤了颤,沉默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烛影朦胧,姜芙立在斑驳的光影里替他描眉。
“男子的妆容较之女子要精简许多,却也能依照风格的不同而变化万千。其中最为重要的两点,便是这眉与发…”
唐瑾的眉生得极好,是平和清秀的一字眉,青疏而修长。
姜芙拿起螺子黛,于他眉峰处细细描补着:“单就这眉之一项,便有刀眉、剑眉、一字眉、平粗眉之分。刀眉与剑眉会给人以英毅潇洒之感。平粗眉则会让人显得刚正不阿…而阿兄的一字眉,却恰恰是温润君子所独有的…”
“人是可以多面的,妆面的变化亦有益于目的的达成。”
“阿兄在朝为官,每日自是免不了要接触各形各色的人。若是遇到那讨厌的,单个平粗眉便能从气势上将人唬了去。若遇上需要费心周旋的,淡然谦和的一字眉则恰能让对方放松警惕,不会轻易将你的心思看透…”
她絮絮地说着,手中冰凉的螺黛在他眉宇间缓缓游走。
姜芙依次向他展示了四种眉型的不同画法,待画到平粗眉时,灯芯“哔啵”一声响,烛火断了。
镜台前的五根蜡霎时熄了三根,独剩两根仍燃着微弱的光。
视线顷刻间模糊起来。
为看清眉峰的位置,姜芙踮起脚,微微向前倾了倾身。
她突然的靠近,让唐瑾有些措手不及。
隔着幽弱朦胧的烛光,她的脸瞬间在眼前放大。
自她进府,已有半年。
半载时光不算长,她的面容仍是一如既往的清秀明丽,可不知何时,印象中那张稚嫩的包子脸却早已变的尖削。
眉若远黛,眸若点漆,三叶形的赤色花钿隐于眉心,似含羞云怯雨之意,妩媚柔婉间却又另有一番触目惊心的美。
这美似带了蛊,就这么直赖赖地放大在他眼前,温热的气息自她琼鼻间飘来。
呼吸交错间,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然一窒。
“如此,便完成了。”
姜芙勾完眉尾,正欲收起螺黛,不料唐瑾却忽然倾身上前,以指腹将她额间的花钿揉了个稀巴烂。
她懵了一瞬,尔后恼道:“你干什么?我描了好久的!”
她恼怒的模样好似娇嗔,那抹被他揉乱的赤色在她白皙小脸的衬托下更显娇艳欲滴,于昏暗朦胧的光线下似含了一抹欲语还休的欲色。
唐瑾撇开眼,语气略带不自然地答道:“瞧着有些奇怪。”
姜芙听言深吸一口气,忍下打人的冲动,不满道:“哪里奇怪了??这三叶钿瞧着简单,描起来却难,你可知为描它我耗费了多少时辰?”
面对她的诘问,唐瑾淡然地反驳道:“亥时已过,顷刻你便要歇下了。既无外出见客之需,提前卸除又有何妨?”
姜芙:……
理是这么个理,但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