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抹被雨水与泪水打湿的脸,在红色血水的倒影中,看到身后站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墨绿色怪物。
那怪物不紧不慢地跟着,不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何月竹拼了命逃,却不论如何也甩不开它。
在漫无目的的奔跑中,他猛然忆起唯一一个能救他的人。
吴端,你在哪。
他祈求着找寻着,想捕捉对方身上哪怕一点点墨渍:“吴端,你在哪?”
忽然橙色的光点涌现,他循着那股暖意,望见吴端持剑站在雨帘中。
他跑到吴端身边,求道:“吴端,救救我。”道长却完全无视了他,目光穿透他的身体看向远方。
何月竹回头望去,那怪物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抓着吴端衣襟连声求道:“理理我,吴端,理理我。不要无视我。”
吴端却依旧无动于衷。
庞大的怪物嘶吼着扑来。即将吞没何月竹时,吴端忽然挡在了他身前。
一眨眼,怪物消失了。吴端持剑半跪在地,手臂焦黑,浑身是骇人的伤,口中鲜血汩汩流出。
巨大的苦楚与悲哀压在何月竹肩上,他跌坐在地,“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自作主张。”而吴端朝他宽慰笑了,抬手拭去他脸上泪珠,轻轻拥他入怀。
好温暖,好温暖。
不知被这带着墨香的温暖裹了多久,何月竹醒了。
浑身发麻。他木木地看着眼前光景,大脑一片空白。
我还活着?
这是哪。
这是一个主调灰黑的卧室。四壁由浅灰色实木与深色大理石壁装组成,面前是一道深色的木质隔断置物架。窗帘密不透光,房间一片昏黑。他像断线的木偶般躺在床上,眨了眨眼,望着天花板上熄灭的铁艺烛台吊灯,全身浸润着另一人的气息。
我还活着。
他的脑内瞬间闪现了大量昏迷前的碎片画面。
余阿婆、完颜、司马衍,一场惨绝人寰的集体活埋,肝肠寸断的知觉。
完颜於昭究竟是什么人…
司马衍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前世今生…
何月竹闭上双眼,他曾经是虔诚的无神论者(否则怎么敢做入殓师),如今却情不自禁去想,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前世今生,或是命中注定…
我前世是什么人呢,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有没有度过极有价值又不留遗憾的一生呢。
更是难免去想一些俗烂的、老套的——
嘿嘿…我和吴端该不会前世…
只是忽然忆起吴端狼狈的神情、吴端焦黑的手臂、吴端裸露的白骨、吴端流下的鲜血。
回想种种,何月竹眼眶湿润了,慨叹着劫后余生的侥幸。
——吴端,你还好吗。
他的手向身旁探去,无意识摸到一块冰冰凉凉的硬物。他偏了偏脑袋,竟与一只手臂粗细的黑蛇对上了眼。
“呜——”何月竹吓得松了手,又忽然认出了对方,欣喜道:“你不是吴端的蛇吗?”
那蛇完全没理他,缓缓爬下床,越变越细,从卧室门下的夹缝爬走了。
那么,这是吴端的卧室?
司马衍说他已经回天乏术,可现在不仅毫无不适,甚至觉得身心都如获新生般轻快许多。他抬起手臂,才发现那道被余阿婆划开的口子不翼而飞。
也是抬起手才发现,上衣也不翼而飞了。
“啊?”
何月竹掀开被子,竟是一丝不挂。
他顿时傻眼。仔细一想,这几天在山里摸爬滚打,又九死一生,身上一定脏得不成人样。此时他却觉得肌肤格外清爽干净,连同头发都软趴趴的,没有一点尘埃,显然被清理过。
好吧。何月竹能猜出是谁为他洗了身体。
被子里淡淡的墨香熏出了他眼下的酡红。虽然打心底感激吴端,但着实是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他躺在被子里如坐针毡,只想快些见到道长,可赤身裸体...也不方便行动。
踌躇犹豫之际,他忽然摸到枕下垫着什么布料,抽出展开,居然是上次借给吴端穿的黑色上衣。
“怎么在这。”
衣服已经被好好清洗过了。他闻到一股自己的气味,格外亲切。
还好这件衣服当时错买了大型号,凑合凑合够用。
何月竹连忙套上衣服,逃也似得下了床。
为了确认时间,他拉开窗帘。点点灰尘扬起,紫红的霞光让他恍惚,“已经黄昏了吗。”
落地窗横亘断崖之上,将山谷夕照尽收眼底。
深墨色的冷杉簇拥着一棵苍天银杏,银杏金色的叶片浓彩迤逦。再往远处眺望,此时夕阳将倾,簌落山山脉向天际连绵。树梢微颤,惊起一群飞鸟。
空山绝景在眼前静默,在脚下流淌。蹈光揖影,迥绝尘世。